钱把总捏着那份檄文,指尖滚烫,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点燃。
城墙下,是靖难军的森然军阵,玄黑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沉默得令人窒息。
城墙内,是压抑不住的鼎沸人声。
“范家……真把粮食卖给鞑子了?”
“他娘的!俺哥就是在宣府没的,说是鞑子兵强甲壮……怪不得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这么多东西,合着是这帮狗娘养的晋商在背后递刀子!”
“这靖难军是来杀卖国贼的,咱们给卖国贼守城,图个啥?”
军心,民心,在短短半日之内,彻底崩塌。
钱把总脸色惨白。
他知道,这涝店镇,守不住了。
唯一的指望,是西安府的援兵。
他一把拉过身边的亲信,压着嗓子低吼:“快!从南门缒下去,天黑前必须赶到西安府!告诉抚台大人,就说有数万流寇围城,火器犀利,危在旦夕!”
那亲信心领神会,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
入夜。
南城门悄悄开了一道缝,一个黑影猫着腰溜了出来,一头扎进深沉的夜色。
他心中狂喜,奔出数百步,眼看就要钻入路旁的树林。
忽然,两道黑影从林中无声闪出,一左一右,像两只捕食的猎豹,瞬间将他夹在中间。
“这位兄弟,天都黑了,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冰冷的刀锋贴上脖颈。
那信使双腿一软,一股热流瞬间浸湿了裤裆。
城内,最大的粮商张员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汗水浸透了华贵的丝绸内衫。
檄文他也看了,看得他心脏狂跳。
他家和山西范家也有些生意往来,虽不涉及军需,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就是催命的符咒。
“不能等了。”
他咬碎了后槽牙,叫来心腹管家。
“去,带上几个人,抬两箱银子,再备上府里最好的酒肉,去城外,见一见那位罗将军。”
管家吓得脸都白了:“老爷,这……这是通敌啊!”
“糊涂!”
张员外一巴掌扇在管家脸上。
“现在那是靖难军!是义师!咱们这是犒劳王师!快去!告诉罗将军,城里的守军,已经三个月没拿到一文钱饷银了!只要他一句话,我张家愿献出所有存粮,只求保全家小!”
深夜,罗虎的大帐内,油灯摇曳。
他看着眼前这个点头哈腰的管家,又瞥了一眼门外那几口沉甸甸的箱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你家老爷倒是识时务。”
罗虎没碰那些银子,只是抓起一只烧鸡,狠狠撕下一条腿。
“回去告诉他,心意我领了。粮食的事,等我进了城再说。至于那些当兵的……”
他哼了一声。
“一群饿肚子的软脚虾,掀不起什么风浪。”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涝店镇城头宿醉未醒的守军,被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惊醒。
他们探头望去,只见城外三百步处,靖难军阵中走出一支约莫百人的队伍。
这些人排成三列横队,肩上扛着清一色的乌黑铁管。
“他们在干什么?”
钱把总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一阵发毛。
军阵前方,一名军官拔出指挥刀,高高举起,刀锋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
“火器局!”
“预备!”
一百多支线膛枪被齐刷刷地端起,黑洞洞的枪口斜指城头。
“点火!”
“放!”
“砰砰砰——”
一百多道火光骤然喷发,汇成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天穹都被这股力量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浓烈的硝烟瞬间炸开,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直冲云霄。
城墙上的守军,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然而让其恐惧的还在后面,伴随着一架碗口大小的大炮被推上来后。
“轰——!”
守军彻底乱了。
特别是,在那声炮响过后,门楼上方彻底被打出一个缺口。
恐怖的巨响让他们耳膜刺痛,心跳骤停。
几个胆小的当场就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更多的人是死死抱着脑袋,以为天塌了下来。
钱把总只觉得脚下的城砖都在剧烈颤抖,他死死扶着墙垛,面无人色。
这不是他认知里的任何一种火器。
鸟铳?三眼铳?那些玩意儿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爆竹!
三百步!
这个距离,弓箭早已是强弩之末,可对方的火器阵地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摆在那里。
这仗,还怎么打?
钱把总的心理防线,随着那一声巨响,彻底化为齑粉。
正午,烈日当空。
涝店镇那扇紧闭了整整一日的城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缓缓打开。
钱把总脱下了甲胄,穿着一身布衣,领着他那百十来个同样丢盔弃甲的士卒,垂头丧气地走出城门,将兵器扔了一地。
罗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昨天还想负隅顽抗的把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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