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明,陈海便已起身。
扩编整制的大会落定人心,但那只是骨架。
真正的血肉,要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填充。
他带着铁柱,以及几位新任的技术处老师傅,径直走向山寨的最深处。
工坊区。
这里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那几间茅草顶的破烂作坊。
依山而建的崭新厂房鳞次栉比,高耸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浓郁的烟柱。
矿场、高炉、锻造车间、木工房,区域分明。
上百名工匠的身影在其中穿梭,鼎沸的敲打声交织成一片,热浪滚滚,生命力灼人。
陈海的第一站,是炼铁高炉。
几座土法高炉正喷吐着熊熊烈焰,热风扑面。
数名赤膊大汉奋力拉动着巨大的皮囊鼓风,汗珠沿着他们坚实的肌肉线条滚落,又在高温中瞬间蒸发成白汽。
“千总,您看,这便是咱们最好的炉子!”
铁柱指向其中最高大的一座,语气中难掩自豪。
“一天一夜,能出五百斤铁水!”
他话锋一转,又有些泄气。
“就是……这铁性还是脆,打出来的刀枪,碰上官军的精铁家伙,还是差了一截。”
陈海没说话,从旁边一堆冷却的铁锭里拿起一块。
入手极沉。
其表面却布满粗糙的气孔。
他走到一块山岩边,手臂发力,将铁锭狠狠磕了上去!
“当!”
一声脆响,铁锭竟崩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屑。
“杂质太多,含碳不均。”
陈海淡淡说出结论。
旁边的几位老师傅脸上发烫,写满了惭愧与无奈。
“千总法眼如炬。”一位年长的铁匠躬身长叹,“咱们用的都是祖传的炒钢法,一炉铁的好坏,七分看天,三分看人。想炼出百炼钢那种神仙物,一整炉能出个几十斤,都得给祖师爷磕头了。”
百炼钢,耗时耗力,成本高昂,根本无法支撑一支军队的消耗。
陈海要的,是能够海量生产、品质均一、足以碾压这个时代的钢铁洪流。
“铁柱,把技术处所有信得过的师傅,都叫来。”
陈海的声音沉稳下来。
“今天,我给你们看一样新东西。”
片刻后,十几名工坊里手艺最精湛的匠人,全部聚集在了一间议事厂房内。
陈海没说半句废话,亲兵直接在墙上挂起一张巨大的图纸。
那是他昨夜亲手绘制的改良版图纸——坩埚炼钢炉。
图纸展开的瞬间,所有匠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如此精密的图样。
一个个木炭条勾勒的剖面、结构,每一处尺寸、角度都标注得毫厘不差。
甚至,连不同部位该用何种配方的耐火砖,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何物?”老铁匠连忙戴上花镜,凑到图纸前,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炉子……怎还有个盖子?铁水在里头,如何观看火候?”
“是啊!底下这一排排小孔是作甚的?漏风还怎么升温?”
“还有这个……叫‘坩埚’的陶罐,把铁料放这罐里烧?这不是跟道士炼丹一样吗?能成?”
匠人们的惊叹与质疑此起彼伏,图纸上的结构,彻底击碎了他们数十年的经验与认知。
陈海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议论声渐小,才伸手指着图纸。
“此炉,不叫高炉,叫转炉。”
“它的原理,不靠柴烧,而是靠向铁水里吹气。”
“吹气?”铁柱愣住了,“千总,往火里吹气,火只会越烧越旺,怎么能炼钢?”
“吹的是冷风。”陈海解释道,“生铁里的杂质,多为碳。高温铁水遇冷风,其内的碳会剧烈燃烧,产生远超柴火的温度,将其他杂质一并焚尽。此为,氧化反应。”
“氧化反应”、“碳”……
这些词汇让一群匠人听得满头雾水。
陈海知道化学原理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书,便换了个说法。
“你们可以当成,是铁水自己在烧自己,把身上的脏东西,烧个干干净净。”
这个比喻,众人顿时懂了七八分。
“至于这个坩埚,”陈海指向图纸另一部分,“它用来解决钢材质地不均的难题。我们将炼好的钢水,分别注入这些大小一致的坩埚,再加入定量的木炭粉进行二次熔炼。如此,出炉的每一块钢,品质都将一模一样。”
标准化生产!
这才是他身为穿越者,最大的底牌。
话音落下,厂房内死寂一片。
所有匠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炼钢之法震得神魂出窍,他们眼前,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豁然洞开。
“千总……这……此法当真是您……想出来的?”
老铁匠的声音发颤,他看陈海的眼神,已从尊敬,化为了敬畏。
“千总莫非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不成?”另一名匠人喃喃自语。
在他们看来,这等颠覆性的创举,非人力所能及。
陈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