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旧照片带来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了一半,就被投影屏上尖锐的电流声强行打断。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低,只有22度,林夏下意识拢了拢披肩,拇指在那张陌生照片的发送界面悬停了两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锁屏键。
死人不会说话,但活着的资本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犯错。
现在不是挖坟的时候。
“停一下。”林夏盯着屏幕。
画面定格。
这是三天前与那家顶级券商谈判的全程录像。
画面里,那个西装革履的首席策略师正笑得一脸诚恳,手里转着一只万宝龙钢笔,第三次把话题绕回了同一个点上:“林总,既然合作,这评估模型的数据接口对接,是不是应该纳入我们ESG委员会的统一审核流程?这也是为了合规嘛。”
当时现场的气氛挺好,连阿哲都觉得对方挺有诚意。
但此刻,在林夏的视网膜上,那个代表“诚意”的笑容旁边,正浮着一个刺眼的淡蓝色警告框。
【提示:合作方隐藏诉求——控制议价权。言语陷阱等级:高。】
“听出来了吗?”林夏把那一小节录音倒回去,又放了一遍,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三次。整整三次,他都在试探能不能拿到数据的‘审核权’。还要把前员工代表踢出评审团,换成所谓的‘独立行业专家’。”
“这就是想当裁判,又想当运动员。”顾沉舟坐在角落里,手里抛着一个解压用的魔方,黑眼圈比昨天又重了一层。
他没看屏幕,只是盯着手里飞速旋转的色块,“一旦数据审核权交出去,我们的‘赎罪指数’就不再是替打工人伸冤的利剑,而是他们用来粉饰太平的遮羞布。到时候,谁该上榜,谁该洗白,全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林夏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没点,只是拿在手里转:“他们以为买的是一张通往未来的船票,实际上想要的是那把甚至能把船凿沉的斧头。”
她把烟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这份协议,暂停执行。顾沉舟,我要一份《独立监督宪章》。数据归属、规则制定、申诉机制,这三样东西的主导权,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让。”
“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顾沉舟把拼好的魔方往桌上一扔,打开面前那台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这三天我没闲着。你要的‘防收编协议’,我已经写进底层代码了。”
屏幕切换,一串密密麻麻的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
“我做了彻底的开源脱钩设计。简单来说,这就是个黑匣子。”顾沉舟指着中间一段被标红的代码,“他们可以接入接口看结果,但永远看不到权重的算法逻辑。我昨天在测试环境里模拟了一下——假设券商试图在后台手动修改某家企业的评分……”
他敲了一下回车。
会议室的音响里突然爆出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屏幕正中央弹出一个巨大的红色骷髅头图标:【检测到权限越界,通道已物理熔断】。
“不仅改不了分,连对接通道都会瞬间锁死,且无法恢复。”顾沉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管这叫‘自杀式防御’。想收编我们?除非他们想看着这套系统在全网直播‘自爆’。”
“够狠。”阿哲吹了声口哨。
“但这还不够。”李曼一直没说话,她面前摆着一杯早就凉透的美式咖啡。
她点开平板,投影出一张像蜘蛛网一样的情绪图谱,“这是过去24小时我在‘巴适得很互助会’里做的匿名投票,题目是‘假如联盟接受大资本注资’。”
图谱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色几乎占据了80%的版面。
“4721条反馈。”李曼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压着千斤重,“大家怕了。有人说,如果连‘反击者联盟’都变成了那些大公司的附庸,那他们就真的没地方说话了。其中有一条留言是:‘我不在乎你们赚不赚钱,我只怕你们赚了钱之后,变得和他们一样,说话开始讲究分寸,不再替我们喊疼。’”
“信任比流量更脆弱。”李曼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林夏,这是我们的底牌,也是我们的死穴。”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的嗡嗡声。
阿哲突然骂了一句脏话,把一本刚出的财经杂志甩在桌面上:“怕什么来什么。看看这篇报道——《从对抗到共建:职场监督进入2.0时代》。这标题起得真他妈艺术。”
杂志内页的配图里,林夏的照片被修得柔光水滑,旁边配的文字充满了那种令人作呕的“理中客”味道,暗示联盟正在走向“成熟”,即将被主流商业体系吸纳。
“‘共建’?”阿哲冷笑一声,手指在那个词上狠狠戳了两下,“这不就是招安吗?左手拿着大棒,右手拿着糖,想让我们变成那种只会发发不痛不痒的倡议书的吉祥物机构。”
他迅速切出几张刚做好的海报草图。
左边是杂志上那个光鲜亮丽的“体面合作者”形象,右边是三年前林夏被裁员那天,在大雨里抱着纸箱站在路边的抓拍,以及无数张被打码的、疲惫不堪的打工人面孔。
海报底部的文案像刀子一样锋利:“我们的温柔,只留给受伤的人。”
“发。”林夏只说了一个字,眼神像淬了冰。
下午四点,深圳湾万象城的一家高档咖啡厅。
这里有着全深圳最贵的下午茶,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某种虚假的松弛感。
那位券商代表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他搅动着杯子里的拉花,语气轻松:“林总,协议的细节我们法务部已经……”
林夏没碰面前那杯精致的拿铁。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直接立在对方那个鳄鱼皮手包旁边。
“在那之前,先请你看个片子。”
视频是陈导剪的,没有旁白,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最原始的画面拼接。
左边画面:正是这家券商旗下基金重仓持有的一家科技独角兽公司。
年会现场,香槟塔高耸,高管们举杯庆祝“降本增效”成果显着,特批了一笔巨额奖金。
右边画面:同一时间,公司楼下。
几个背着双肩包的程序员正在寒风中签字。
保安在旁边催促,因为如果不立刻签字走人,就连那一丁点儿可怜的N 1都要扣发。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蹲在花坛边,手里攥着那张离职证明,肩膀剧烈耸动,却不敢发出哭声,怕吵醒怀里熟睡的孩子。
视频不长,只有一分半。
那位代表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勺子碰到了杯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这……这是极端个例。”他试图解释,眼神开始游移,“林总,商业就是这样,优胜劣汰……”
林夏关掉平板,屏幕黑下去,倒映出对方那张保养得宜却略显慌乱的脸。
“你们要的,是一个合规的印章,好让你们的投资看起来更有人情味。”林夏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我们要的,是改变这种‘优胜劣汰’只针对弱者的规则。”
“我们刚通过了一项新决议,《独立监督宪章》。”她把一份还没装订的文件拍在桌上,“数据我们管,规则我们定。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被监督,要么,这支视频今晚就会出现在你们所有有限合伙人(Lp)的邮箱里。”
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抓起手包,甚至忘了买单,匆匆离席。
林夏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玻璃窗上,那行熟悉的淡蓝色小字再次浮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提示:合作博弈阶段升级。规则重构进程:98.5%。】
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全黑了。
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那种鲜活的、充满了战斗**的噪音让林夏感到安心。
前台小妹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表情有些古怪的严肃。
“夏姐,刚送来的。”她压低声音,“不是快递,是专人送上来的。对方穿得特别正式,放下东西就走了。”
林夏接过信封。
纸张很厚实,手感粗糙而沉重。
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回寄地址,只有一个深红色的落款印章,在日光灯下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那是来自北方某个名字很长的机构。
林夏拆开信封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层级的关注,意味着游戏规则可能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