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夜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整夜未眠,眼下的乌青如同泼墨,额角那道浅淡的疤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昨夜记忆的惊雷依旧在脑海中轰鸣,将他的世界观震得粉碎。
他不能再停留在自我怀疑的漩涡里。他需要证据,需要抓住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锚定这艘即将倾覆的自我之舟。哪怕找到的,是更深的绝望。
那个七岁冬天的重病,那个磕破额头的夜晚,那个可能的“激活”起点——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苏清月。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要去调查二十多年前一场微不足道的儿童疾病。他动用了一些隐秘的、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检察官权限,绕过了常规的查询流程。内心的焦灼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和严谨,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驱使着他。
第一站,是城市档案馆,查询当年那家负责孤儿院医疗事务的区级医院——清河医院的记录。档案馆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管理员是个戴着老花镜、动作慢吞吞的老先生。
“清河医院?哦,知道,好多年前就合并到市三院去了。”老先生在厚厚的索引目录里翻找了半天,推了推眼镜,“你要查哪一年的病历存档?”
“大概二十五年前,冬季,儿童流感的记录,重点是‘凌夜’这个名字,或者关联到阳光孤儿院的医疗记录。”凌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老先生咕哝着,又钻进了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架深处。凌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他能感觉到,意识深处那片沉寂的海洋,似乎泛起了极其微弱的涟漪,心魔在“注视”着他的行动,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默许。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将他向着某个已知的审判结果推近。
终于,老先生空着手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奇怪了,那几年的纸质病历移交记录显示是齐全的,但我按你说的名字和孤儿院关键词查了,对应的档案盒里……是空的。索引卡还在,但里面的文件不见了。”
凌夜的心猛地一沉。“不见了?是遗失了吗?”
“不像。”老先生摇摇头,指着索引卡上清晰的编号,“如果是遗失或者损坏,会有备注。但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好像……那部分病历从来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
这三个字像冰锥,刺穿了凌夜最后一丝侥幸。
他没有多做纠缠,道谢后立刻离开,驱车前往已经合并了清河医院的市第三人民医院。现代化的医院大楼与记忆中小小的区级医院截然不同,人来人往,喧嚣而充满生气。但这生机,与他追寻的死寂过去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亮出证件,找到了病案科。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女科长,听到他要查询二十五年前清河医院的旧病历,而且是关于一个孤儿院孩子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检察官同志,不是我们不配合,时间实在太久了。而且当年医院合并,档案移交过程中,确实可能存在疏漏……”
“我查过档案馆的移交记录,索引显示存在,但实物失踪了。”凌夜打断她,目光锐利,“我想知道,当年负责孤儿院片区医疗,尤其是在那个时间段,可能接诊过流感重患的主治医生是谁?”
女科长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有些压力,转身在电脑上查询起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片刻后,她抬起头,表情更加古怪。
“根据我们合并时接收的人事档案记录……当年清河医院儿科有一位叫李建明的副主任医师,确实主要负责周边福利机构的医疗。但是……”她顿了顿,“他在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您说的那场流感爆发后不到两年,就……举家移民了。去了哪个国家,记录不详。”
移民? 时间点如此巧合?
凌夜强迫自己冷静。“还有其他医生吗?护士呢?当年接触过那批病患的医护人员?”
女科长又查询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当时儿科还有一位住院医师,叫王娟。她……她在李医生移民后不久,在一次夜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场身亡。”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车流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主治医生移民,下落不明。知情护士车祸身亡。
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抹杀。
凌夜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谢过那位同样感到些许不安的女科长,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医院大楼。
午后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冰冷。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看着眼前鲜活的世界,却感觉自己像个游离在时间之外的孤魂野鬼。
他的过去,他试图求证的那段关键历史,被人为地、彻底地抹去了。就像用橡皮擦小心翼翼地擦去纸上的铅笔字迹,只留下一点点模糊的凹痕,证明那里曾经书写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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