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心谎师 第75章 心魔的叹息

病房的夜晚，寂静被无限放大。窗外遥远的城市嗡鸣如同背景噪音，衬得房间内愈发空寂。凌夜趴在病床上，背后的伤口在止痛药效逐渐退去后，开始传来阵阵钝痛，如同有火炭在皮肉下阴燃。身体的痛苦尚且可以忍耐，但精神上的孤寂与自我审视，却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吹拂着他紧绷的神经。

苏清月离去时那失望而疏离的眼神，赵主任公事公办的“冷处理”决定，以及未来在档案科那几乎可以预见的、被边缘化的生活……这一切都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他用自己的选择换来了无辜者的生存和内心的平静，却也几乎赌上了自己刚刚起步的职业前途和可能拥有的、正常的人际关系。

值得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效率低下的选择。风险与收益严重失衡。”】心魔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意识的沉寂。它的语调恢复了那种近乎绝对的理性，听不出喜怒，像是在进行一场事后的战术复盘。【“计算显示，将爆炸物导向左侧金属柜，你有92.3%的概率仅受轻伤，任务完成度100%，社会评价因‘成功拆弹’而维持正面。而选择自我承受冲击，你存活概率骤降至41.8%，且导致自身重伤，职业前景受损，社会评价虽因‘英勇’而短暂提升，但核心疑点加剧，长期来看，负面效应远超正面。”】**

它顿了顿，下了结论：【“从任何可量化的标准来看，这都是一个错误，一次不必要的……仁慈。”】

凌夜闭着眼睛，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所以，按照你的计算，那个保洁员的命，就不值得那51.5%的存活概率差额？”

【“个体的价值在宏观博弈中可以被量化。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个体，保全更具价值的行动单元（你自己）并维持行动势能，是更优化的策略。她的存在，属于小概率意外因素，但在既定决策模型中，不应成为扭转决策的核心变量。”】心魔的回答冰冷而精准，毫无人类的情感波动。

“她不是变量！”凌夜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缓了片刻才低声道，“她是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生活……我不能用概率去决定她的生死。”

【“感性驱动，非逻辑判断。”】心魔评价道，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嘲弄，多了一丝……探究？【“这种基于生物原始共情机制的反应，在进化早期有助于族群生存，但在个体面对复杂博弈时，往往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为何要坚持？”】**

“因为如果连这都舍弃了，那我和你们……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又有什么区别？”凌夜的声音带着一种执拗的虚弱，“拥有力量，不是为了变得更冷血，而是为了……在有能力的时候，多守护一点像她那样，原本可能无声无息消失的普通人。”

这是他的坚持，是他与脑海中这个非人存在最本质的分歧，也是他作为“凌夜”而非纯粹“LY-07适配体”的证明。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凌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以为心魔会继续用冰冷的逻辑驳斥他，或者嘲讽他的天真。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古老韵味的——

叹息。

这声叹息与心魔以往任何形式的发声都不同。它不再冰冷，不再充满算计，反而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星火闪烁般的……情绪波动。是困惑？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不必要的仁慈……低效的选择……感性的弱点……”】心魔低声重复着这些词汇，像是在品味某种陌生而奇特的味道。“数据库比对……类似行为模式在低概率情况下，曾引发过连锁效应，导致系统预测模型出现偏差……甚至，逆转局部局势。”**

它的语调变得有些飘忽，不再那么绝对。

【“你的坚持，违背了最优解，增加了不必要的风险与变数。从逻辑层面，我无法认同。”】它停顿了一下，那丝微弱的情绪波动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但是，这个选择本身，它所引发的后续轨迹变化，包括你此刻的处境，苏清月的复杂态度，乃至盘古集团调整后的监控策略……所有这些偏离原始计算路径的展开……”**

心魔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种名为“好奇”的色彩。

【“……很有意思。”】**

凌夜愣住了。

很有意思？

他几乎以为自己因为伤痛出现了幻听。这个一直以绝对理性、效率至上自居，视人类情感为低级bug的存在，竟然会对它认为“错误”和“低效”的行为，用上“很有意思”这个评价？

【“继续观察。”】心魔没有解释更多，它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份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你的这种‘坚持’，这种‘不必要的仁慈’，在未来的博弈中，究竟会导向毁灭，还是……开辟出逻辑之外的道路。这本身，成了一个值得关注的变量。”**

它不再试图强行扭转凌夜的观念，而是将他的这种“人性弱点”，纳入了一个新的观察范畴。

凌夜趴在床上，久久无言。心魔的这声叹息和那句“很有意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远比之前更大的波澜。

他原本以为，他与心魔的关系是纯粹的控制与反抗，利用与挣扎。但现在，他似乎察觉到，这个寄生在自己脑海中的、自称“终末之影”的存在，并非一成不变的绝对理性机器。它似乎……也在观察，也在学习，甚至，对他这个宿主身上所展现出的、它无法完全理解的“人性”，产生了一丝探究的**。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脑海中的这个“终极boSS”，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他们之间的博弈，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微妙的阶段。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抵抗蛊惑的宿主，也成了一个被观察、被研究的“样本”。

凌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后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复杂的思绪而暂时被忽略了。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心魔是嘲讽还是好奇，是控制还是观察，他脚下的路，都不会改变。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带着这份“不必要的仁慈”，在这危机四伏的旋涡中，走下去。

而脑海中的低语，第一次，没有提出反对，只是保持着一种沉默的、充满未知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