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官 第8章 风起青萍

陆沉舟的反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水雷。

那些关于刘莽克扣军饷、勾结江湖的流言，在市井间悄然传播，虽无实据，却足以动摇军心，更让刘莽在本地士绅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而漕运司对守备府相关文书的严格核查，更是直接掐住了刘莽及其党羽的一些灰色收支命脉。

守备府内，气氛比上次宴请陆沉舟时还要压抑。

“废物！一群废物！”刘莽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连点流言都压不下去！还有那个陆沉舟，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查到我头上来了！”

王营官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说话，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这次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自己第一个就要被推出去顶罪。

阴幕僚倒是还算镇定，只是脸色也更加阴沉，他捋着自己那撇山羊胡，缓缓道：“将军息怒。此子比我们想的更难对付，他不走寻常路，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手段来破局，我们若再用官场常规方法应对，只怕会处处受制，有力使不出。”

“那你说怎么办？！”刘莽赤红着眼睛吼道，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难道就任由他骑在老子头上撒野？”

“自然不是。”阴幕僚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他查我们的账，我们就不能查他的账吗？他一个漕运司副使，俸禄有限，如今查抄钱庄、四处活动，哪来的银子？只要抓住他贪赃枉法的证据，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能先把他搞臭，让他停职查办！到时候，没了这身官皮，他还不是任由我们揉捏？”

刘莽闻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查他！给老子往死里查！老子就不信，他陆沉舟真是个不沾腥的猫！” 他猛地转向王营官，“老王，你在漕运司这么久，他陆沉舟手下就没一两个能用的眼线？给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把柄！”

王营官身子一颤，连忙躬身：“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安排！”

就在刘莽等人憋着劲想从经济问题上找陆沉舟麻烦的时候，陆沉舟本人，却正在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烦恼”。这种烦恼，带着丝丝甜意，驱散了不少官场倾轧带来的阴霾。

“大人，这是苏东家派人送来的冰糖雪梨羹，说是秋燥，最是伤人，给您润润肺。”陆安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盅，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

陆沉舟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挑了挑眉，还没说话，陆安又接着道：“哦，对了，晌午的时候，苏东家伙计还送来了‘知味轩’的几道拿手小菜，说是瞧您近来清减，给您改善伙食。小的已经给您在灶上温着了。”

没过两日，陆安又抱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杭缎长袍进来：“大人，苏东家说新到了一批杭缎，瞧着这颜色沉稳，适合您，就让铺子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赶工做了件便袍，您试试合不合身？苏东家还说，让您别总穿着官袍，休沐时也松快松快。”

陆安几乎每天都能抱着点东西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促狭笑意。

陆沉舟看着桌上精致的食盒，身上那件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崭新衣袍，心里那股被人细致惦念着的感觉，像冬日里的暖流，熨帖着他因勾心斗角而略显疲惫的心神。他很是受用，但嘴上却对着陆安抱怨，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这苏婉儿，是把本官当什么了？再这么送下去，本官这翩翩风度，怕是要保不住，得向王营官看齐了。”

陆安熟练地给他沏上茶，忍着笑道：“大人，苏东家这是关心您。您看您为了漕运的事，夙兴夜寐，人都瘦了一圈。苏东家是明眼人，瞧着心疼呢。”

“清减了？”陆沉舟闻言，还真站起身，走到院中那口大水缸前，对着水中模糊的倒影煞有介事地照了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点点头，“嗯，好像是清减了些，棱角都更分明了。难怪苏东家……” 他话说到一半，自觉失言，立刻打住，转过身，板起脸对陆安说，“看来，为了不辜负苏东家的好意，本官更得保重身体，争取早日恢复往日风采。”

陆安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敢让他看见自己憋笑憋得通红的脸。

这日午后，秋阳明媚，陆沉舟正在值房内对着巨大的云河漕运图凝神思索，寻找下一步切入的关键节点，苏婉儿却亲自来了。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冲淡了平日里的温婉。

“陆大人。”

陆沉舟闻声抬头，见她神色，脸上那点因她突然到来而浮现的轻松笑意收敛了几分，放下手中的朱笔：“苏东家？今日怎么亲自来了？看你这神色，是有事？”

苏婉儿点点头，没有寒暄，直接走到案前，压低声音道：“我收到风声，刘莽和那个阴先生，这几日动作频频，似乎在暗中调查你的账目往来，想从钱财上找到突破口，构陷于你。”

陆沉舟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就这？本官行得正坐得直，每月那点微薄俸禄，每一文都干干净净，有据可查。他们想查，尽管放开手脚查去，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儿带着担忧的脸上，心头微动，忍不住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除非……苏东家你送来的那些吃的穿的，折算成银子，数目巨大，够得上一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那本官可就真要喊冤了。”

苏婉儿被他这番混不吝的话气得跺脚，脸颊微红：“我跟你说正经的！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要下死手了！你还在这里嬉皮笑脸！”

“知道知道，苏东家这是关心则乱嘛。”陆沉舟见她真急了，心里一软，语气也正经温和起来，“放心，他们查不到什么的。你送来的东西，皆是吃食用度，价值有限，与官场贿赂沾不上边。至于其他开销，本官自有分寸。”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他们既然这么关心本官的‘收支’问题，本官要是不弄出点更大的动静来，让他们忙起来，岂不是辜负了他们这番‘殷切期待’？”

“你又想干什么？”苏婉儿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光芒，就知道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又要掀起新的风浪了。

“没什么，”陆沉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就是觉得，这云河镇的商税征收，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清查整顿了。特别是……那些平日里与守备府关系密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商铺。账目是否清晰，纳税是否足额，都很值得探究一番。你说对吧，苏东家？”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婉儿一眼。

苏婉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要把水彻底搅浑！你查我的个人账目，我就查你们整个利益集团的商业税收！看谁先承受不住压力！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直接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上。

“你……你可真够坏的！”苏婉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驱散了方才的凝重，明艳不可方物。

陆沉舟看得心神一荡，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差点又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住，轻咳两声掩饰了过去。

苏婉儿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既然你已有对策，那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刘莽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白。”陆沉舟点点头，“多谢。”

苏婉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裙裾摆动间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看着苏婉儿匆匆离去的窈窕背影，陆沉舟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低声自语：“这隔三差五的送温暖，现在又急匆匆跑来通风报信……这份心意，沉舟记下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崭新的公文用纸，取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开始挥毫起草一份关于对云河镇商户，尤其是与军方往来密切之商户，进行税务专项核查的正式公文。他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刘莽，你想玩阴的？好得很。咱们就看看，在这云河镇，到底是谁先被这接踵而至的“公务”，给彻底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