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官 第10章 夜市暗流

核查商税的行动果然陷入了停滞。三位书办每日依旧点卯，却总是带着一堆无关紧要的卷宗来回翻看，呈报上来的尽是些“某店铺三年前漏记一笔杂项收入”之类的鸡毛蒜皮。真正的核心问题，比如与守备府的大额资金往来、货物进出记录的矛盾之处，全都避而不谈。

陆沉舟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每日里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漕运公务，仿佛那场轰轰烈烈的税务核查从未发生过一般。这份沉静，反而让王营官和暗中观察的刘莽等人心里更加没底。

这日恰逢旬休，陆沉舟难得清闲，换上了一身苏婉儿送的那件杭缎便袍，青色的料子在秋日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俊。他信步走出官署，打算去镇上逛逛，透透气，也顺便……听听市井之声。

云河镇作为漕运枢纽，商业繁盛，即便是下午，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陆沉舟穿行在人群中，看似随意闲逛，耳朵却仔细捕捉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漕运司那位陆大人，前阵子闹得挺凶，要查税，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没动静了。”

“嗨，还不是得罪不起守备府那边？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我看未必，那位陆大人不像是个轻易认怂的主儿，指不定在憋什么大招呢……”

“嘘！小声点，别惹麻烦！”

听着这些议论，陆沉舟面色平静，心中却愈发清明。民意并非一味倒向任何一方，更多的是在观望。他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来打破眼前的僵局，也提振那些敢怒不敢言者的信心。

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清澜布庄附近。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却见布庄侧门打开，苏婉儿带着一个贴身丫鬟走了出来，似乎也要出门。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比平日更显娇俏，发间依旧簪着那支素雅的乌木簪。

两人在街角不期而遇，都是一愣。

苏婉儿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看到他身上那件自己送的长袍，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陆沉舟倒是很快恢复了那副略带痞气的模样，走上前，拱手笑道：“苏东家，好巧。这是要出门？”

苏婉儿定了定神，敛衽还礼：“陆大人。铺子里有些琐事，去西市处理一下。” 她看了看他一身便服，“大人今日倒是清闲。”

“劳逸结合嘛。”陆沉舟很自然地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正好本官也无事，不知可否与苏东家同行一段？听说西市夜市将开，颇为热闹，本官还未曾好好逛过。”

苏婉儿瞥了他一眼，见他眼神清澈，笑容坦荡，倒不像是刻意纠缠，便轻轻点了点头：“大人若不嫌弃，自是同行无妨。”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男的清俊挺拔，女的明丽动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陆安和苏婉儿的丫鬟识趣地落后了几步，给他们留出空间。

“税查的事，进行得不顺利？”苏婉儿低声问道，语气带着关切。

陆沉舟无所谓地耸耸肩：“意料之中。几只小虾米，被吓破了胆，翻不起浪花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刘莽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在找我的把柄，我自然也在找他们的命门。”陆沉舟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意有所指，“这云河镇看似铁板一块，但只要有利益，就必然有缝隙。只是这缝隙……需要有心人去发现。”

苏婉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沉吟片刻，道：“西市那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有些消息，在官面上打听不到，在那里或许能听到些风声。特别是……关于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往来。”

陆沉舟眼睛一亮，看向苏婉儿：“苏东家对西市很熟？”

“做生意，总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苏婉儿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但那从容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两人说着，已来到了西市入口。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刚刚开始，各种摊位支棱起来，卖小吃的、杂耍的、卖各色玩意儿的，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在一个卖胡饼的摊位前，苏婉儿停下脚步，买了两张刚出炉、撒着芝麻、香气扑鼻的胡饼，很自然地递了一张给陆沉舟：“尝尝？这家的胡饼是整个西市最好的。”

陆沉舟愣了一下，接过那烫手的胡饼，看着苏婉儿已经小口咬了起来，嘴角还沾了一点芝麻，那模样与她平日精明干练的形象迥异，带着几分娇憨。他心头莫名一软，也低头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麦香浓郁。

“嗯，确实不错。”他点点头，感觉这简单的市井食物，比守备府那桌虚与委蛇的酒菜要美味千百倍。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力工模样汉子的对话，隐约飘入陆沉舟耳中。

“……‘老鬼’那边最近缺人手，运‘石头’的活儿，风险大，但给钱也爽快。”

“啧，那活儿可不好干，听说上次‘水蝎子’的人就折了几个在里头，官面上查得也紧……”

“怕什么？有‘上面’罩着，走的是野码头的路子，神不知鬼不觉……”

“石头”？“野码头”？“上面”？

陆沉舟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苏婉儿一眼，见她似乎并未留意，依旧小口吃着胡饼，但她的脚尖，却几不可察地轻轻碰了他一下。

陆沉舟立刻会意，将剩下的胡饼几口吃完，拍了拍手，状似随意地对苏婉儿道：“这西市果然有趣。苏东家，那边好像有卖西域琉璃镜的，我们去看看？”

“好。”苏婉儿从善如流。

两人看似被新奇物件吸引，慢慢踱步，实则陆沉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那两个力工身上，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拼凑着信息。苏婉儿则在一旁，时不时指着某个摊位与他低声说笑，完美地掩护了他的监听。

直到那两个力工喝完粗茶，骂骂咧咧地起身离开，融入人群，陆沉舟才收回目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看来今晚收获不小。”他低声对苏婉儿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苏婉儿抬眼看他，眸中映着夜市璀璨的灯火，波光流转：“但愿对大人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陆沉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低声道，“婉儿，多谢。”

这一声“婉儿”，叫得自然而亲昵。苏婉儿身子微微一颤，脸颊瞬间绯红，如同染上了最美的胭脂。她低下头，声如蚊蚋：“大人……客气了。”

看着她这副少有的羞怯模样，陆沉舟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保护欲。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夜市灯火阑珊，秋夜微凉，但并肩而行的两人之间，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暖意。一条新的线索，一份悄然滋长的心意，在这喧闹的市井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