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炽野 第38章 盛夏的序曲

六月的尾声，像一首渐弱的交响乐，在期末考试的笔尖沙沙声与理律杯全国赛备战的激烈讨论中，缓缓走向休止符。

A大的校园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疲惫与期待的特殊气息。

图书馆和自习室总是座无虚席，直到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苏晚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教室、实验室和模拟法庭之间高速旋转。

《国际商事仲裁》的复杂案例与合同中晦涩的条款，尚未完全消化，全国赛对手可能采用的刁钻论点又需要提前推演。

她常常在深夜回到宿舍，脑子里还盘旋着各种法律原则和逻辑链条，需要数很久的羊才能勉强入睡。

陆辰野的状态与她类似，甚至更为专注。除了法学院的课程，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307实验室，优化着那个为全国赛提供数据支持的算法模型。

屏幕上流动的代码，在他眼中比任何电影都更具吸引力。

偶尔，当苏晚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会看到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微蹙，显然是在脑海中构建某个复杂的逻辑树。

她便会放轻脚步，将咖啡轻轻放在他手边，不去打扰那片属于他的思维疆域。

这种并肩作战、为共同目标全力以赴的感觉，奇妙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一个眼神，便能会意对方的困惑；一个手势，便能传递支持的力量。

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如同经过精密调校的仪器，在高压下运转得愈发顺畅。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免令一般，回荡在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苏晚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数周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片刻。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树影婆娑，暑假正带着它特有的、混合着自由与淡淡离愁的气息，正式宣告降临。

然而，对于苏晚团队而言，这个暑假注定与悠闲无关。

理律杯全国赛的战鼓已然擂响，他们作为A大的希望，承载着太多的期待。

离校前夜，苏晚再次来到307实验室，整理着暑假期间需要随身携带和研究的重要资料。

打印出来的案例摞起来有半尺高，各种颜色的便签纸像彩旗一样插满其间。

窗外，隐约传来毕业生们带着醉意的欢呼与告别歌声，充满了青春散场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更衬得实验室里一片异样的寂静。

陆辰野也在。他正背对着她，专注地备份着服务器里的核心数据，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的轮廓。

实验室里只有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他指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明天几点的车？”他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略带沙哑。

“早上九点，城际快线。”苏晚将一份文件塞进背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这次回去，得好好跟我爸妈解释一下了。这个暑假，怕是有大半时间要耗在备赛和实验室这边，不能像以前那样整天陪着他们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那混合着理解与失落的眼神，以及父亲虽然嘴上说着“学业为重”，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寂寥。

陆辰野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他缓缓转过身，椅轮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但仔细分辨，那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一丝试探性的紧张，与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形象有些微出入。

“需要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跟你一起回去解释吗？”

这句话问得看似随意，仿佛只是基于逻辑提出的一个解决方案。但苏晚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这个提议背后所蕴含的意义，远超字面本身——那是一种近乎正式的宣告，是关系进阶到某个特定阶段才会产生的自然延伸。

她看着他眼中那抹罕见的、不确定的神色，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软成一片。

她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已经很整齐的书桌边缘，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随即抬起眼，巧妙地用共同的目标化解了此刻略显超前的议题，也给了他一个台阶：“暂时不用。等我们拿了全国冠军，戴着金牌，再风风光光地一起回去，不是更有底气，也更能让我爸妈彻底放心吗？”

她的回答，既充满了对两人共同未来的信心，也婉拒了现阶段尚不合适的正式拜访。

陆辰野眼中那丝紧张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默契，他微微颔首，像是松了口气，但若仔细观察，似乎又有一丝极淡的失落掠过眉宇。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转回身，面向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节奏，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许。

两人默默收拾好东西，关灯，锁好实验室的门。

并肩走出法学院那座庄严而熟悉的大楼时，夏夜的暖风如同温柔的手掌，立刻包裹了他们，带来青草、泥土和盛放的栀子花混合的浓郁气息。

校园里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长，又在身后缩短，周而复始，像无声陪伴的默剧。

“突然有点……不习惯。”

苏晚轻声开口，声音融在静谧的夜色里，带着些许恍惚，“习惯了每天和大家在一起，为了一个论点吵得面红耳赤，习惯了在模拟法庭熬到深夜，一起吃外卖，一起看日出……一下子，要分开一个多月，感觉心里空了一块似的。”

她的话语里，带着对团队的不舍，或许，也掺杂着对身边这个人即将短暂分离的微妙情绪。

“通讯很方便。”陆辰野接口，语气依旧是他惯常的务实风格，听不出太多波澜，“核心算法的迭代和测试不能停。我们可以随时线上会议，同步进度。”

他那副将思念也纳入项目管理般的口吻，让苏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点离愁别绪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陆辰野，你有时候真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这种独特的浪漫——或者说，是属于理科生的、极度务实的浪漫，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奈的包容与深切的懂得。

他们默契地没有走向宿舍区，而是不约而同地拐向了那条熟悉的银杏大道。

盛夏的银杏树，叶片早已从春日的嫩绿转为沉甸甸的墨绿，层层叠叠，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情人的低语。

月光努力穿透茂密的叶隙，在地面上洒下无数细碎而跳跃的光斑，像散落一地的钻石。

走到他们经常讨论问题的那张长椅附近，陆辰野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晚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从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略显陈旧的黑色双肩包一个不起眼的内袋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用质地粗糙的再生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方形物件。

“这个，”他将小包裹递到苏晚面前，动作显得有些生硬，仿佛不习惯做这样感性的举动，月光清晰地照出他耳廓蔓延开的、不自然的薄红，“给你。”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

苏晚愣住了，惊讶地眨了眨眼。她接过那个小包裹，入手能感到一点沉甸甸的、微凉的质感，约莫火柴盒大小。

她抬起头，用目光询问他，但他只是抿着唇，示意她打开。

带着一种拆开神秘礼物般的期待与小心翼翼，她借着路灯和月光，慢慢地、一点点地展开那层富有韧性的牛皮纸。

里面没有任何标签或说明，只有一条手工编织的深蓝色手绳，安静地躺在纸心。

手绳的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耐用的合成纤维，编织得十分紧密工整，而在手绳的中央，巧妙地镶嵌着一枚小巧玲珑、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银杏叶片。

叶片不过指甲盖大小，但脉络清晰无比，边缘圆润，做工极为精致，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温润而沉稳的光泽。

“这是……？”她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巨大的疑惑，目光在手腕和陆辰野之间来回移动。

“用实验室那台老旧的3d打印机制作的。材料是之前做项目剩下的一些钛合金粉，硬度高，耐腐蚀。”

他避开她过于明亮的视线，目光落在她掌心那枚小小的银杏叶上，语气尽量保持着技术性的平淡，像是在做项目汇报，“银杏，是‘理’的象征。法学院门口就种了这么多。它也代表着……坚韧和沉着，寿命极长。”

他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了下去，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他更多的勇气：“希望它……能在准备全国赛的时候，给你带来一点……嗯，好运。”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告白。但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从他选择的深刻意象（银杏\/法则），到他亲手制作的独特方式（3d打印\/技术），再到他言语间那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祝福，每一个细节都打上了鲜明的“陆辰野”烙印，充满了沉甸甸的心意。

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涩而又饱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汹涌而至，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凝视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银杏叶，却觉得它比任何耀眼的珠宝都要珍贵千百倍。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条手绳，递到他面前，眼中闪烁着比天上星辰还要亮的光芒，带着一丝温柔的、近乎狡黠的期待：“帮我戴上，好吗？”

陆辰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手绳。他的手指修长，在操作键盘时灵活无比，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

他低下头，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将手绳绕过她纤细的左手腕，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好一个牢固而整齐的结。

整个过程，他的指尖都微微绷紧，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而酥麻的触感，以及一丝难以忽视的、轻微的颤抖。

系好后，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反复地摩挲了一下那枚冰冷的金属银杏叶，仿佛在确认它已妥帖地、牢固地归属于她，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苏晚抬起手腕，对着路灯与月光交织的光线，仔细地端详。

深蓝色的手绳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细腻，那枚小小的银杏叶如同沉静夜空中唯一一颗为它点亮的星辰，坚定地守护在她的腕间，沉默，却充满了力量。

“很好看。”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感动浸润的微哑。

然后，她抬起头，深深地望进他那双总是藏着星海的深邃眼眸，无比清晰而又认真地道：“谢谢你的‘法则’，陆辰野。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与她紧紧交缠，在静谧得只剩下风声与蝉鸣的夏夜里，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一股暖流在无声的对视中传递、交融。

他知道，她懂了。

懂这份礼物不只是一份别出心裁的祝福，更是一种无声而郑重的陪伴承诺，是他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告诉她——即使暂时分离，他的心意也与她同在，如同这枚银杏，与“理”相伴。

回宿舍的路，他们走得很慢，仿佛都想将这夏夜的长度无限拉伸。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话，一种饱胀而安宁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

苏晚不时低下头，用右手食指轻轻触碰一下左手腕上的银杏叶，感受那金属独特的冰凉质感，每一次触碰，唇角都会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浅而幸福的弧度。

终于，还是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厅里透出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暗的分界线。

“暑假……记得保持联系。”苏晚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轻声说。

“每天。”陆辰野的回答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像是在履行一个重要的程序指令。

“一路顺风。”

“你也是。”

苏晚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楼门。

在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时，她忍不住回过头，望向门外。

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果然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见她回头，他似乎怔了一下。

苏晚举起戴着银杏手绳的左手，朝着他的方向，用力地、清晰地挥了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朦胧的灯光下，她看到他也抬起了手臂，回应了一个同样简洁却坚定的动作。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陆辰野才缓缓放下手，又在原地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某种安心的气息已经留存，然后才转身，迈步融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这个暑假，因为一份特殊的礼物，因为一个共同的、闪耀的目标，因为一份悄然滋长、已然深植于心却尚未完全言明的情感，分离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理想与朦胧爱恋的序曲，在盛夏的晚风中，被悄然奏响，等待着在未来的日子里，演绎出更加恢弘动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