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84章 宿州暗线，茶肆秘闻

残破的乌篷船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拖着焦黑的船身和疲惫的众人，终于抵达了宿州码头。相较于楚州口岸，宿州码头规模更大，停泊的船只形形色色，有高大的官船，也有各式各样的商船、渔船。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以及隐隐的马粪味道，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听不懂的女真语吆喝，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充满异域情调的江北码头图景。

周老大指挥着水手们将船泊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迅速用备用的篷布遮盖住烧毁的部分，尽量不引人注目。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凝重。昨夜泗水河上的遭遇战，虽然全歼了来袭之敌，但也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前路必然更加凶险。

“李掌柜，韩头领，你们先在船上歇息，我去‘悦来’茶肆探探路。”周老大压低声音对辛弃疾和韩常说道。韩常经过辛弃疾以星力持续祛毒，虽然余毒未清，脸色苍白，但已能勉强行动，只是左臂依旧有些麻木无力。

辛弃疾点了点头，叮嘱道：“周老大，务必小心。”

周老大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扮作寻常商贾模样，混入码头上渐渐多起来的人流，向着记忆中的“悦来”茶肆方向走去。

船舱内，辛弃疾仔细检查了韩常的伤势，见那青黑色已然褪去大半，只是伤口愈合缓慢，隐隐还有一丝黑气缠绕。“这‘蚀心散’果然霸道，余毒顽固，需得慢慢化解，或找到对症之药。”他眉头微蹙，心中对墨问用毒之狠辣更为忌惮。

韩常满不在乎地活动了一下左臂，咧嘴笑道：“能捡回这条命就不错了！多亏了你那……呃，神奇手段。”他含糊地带过了星力之事，毕竟隔墙有耳。“只是连累了你，损耗不小。”

辛弃疾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他自身损耗确实极大，内力几乎枯竭，鬼谷铁牌也再次陷入沉寂，需要时间恢复。但比起韩常的性命，这些代价都值得。他靠在舱壁上，闭目调息，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昨夜薛魍临死前的话——“星力？！你怎么可能……” 还有他那诡异的自毁。墨问对其手下控制之严，远超想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老大匆匆返回，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如何？”辛弃疾睁开眼问道。

周老大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安：“茶肆还在，孙掌柜也见到了。只是……情况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孙掌柜见到我，虽然按照暗号接上了头，但神色间颇为惊慌，言语也有些闪烁。”周老大回忆着刚才的情形，“他暗示茶肆可能已经被金人细作盯上，让我们千万小心，最好不要直接去茶肆落脚。他给了我这个。”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很小、边缘粗糙的草纸。

辛弃疾接过草纸展开，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城西，榆钱巷，倒数第二家，门前有歪脖柳树。”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成。

“他还说了什么？”辛弃疾将地址记在心里，指尖内力微吐，将草纸震成碎屑。

周老大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他说，最近宿州不太平。金人的签军和细作活动频繁，好像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另外，他隐约提到，前几日有几个北边来的生面孔，在打听……打听关于‘赤阳朱果’的消息！”

赤阳朱果！

辛弃疾瞳孔微缩！这与《墨傀炼制初解》中记载的、能解“蚀心散”之毒的灵物一模一样！竟然真的有人在寻找此物？是墨问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还有吗？”辛弃疾追问，感觉一条重要的线索正在浮现。

周老大摇了摇头：“就这些。他不敢多说，催着我赶紧离开。”

船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孙掌柜的警告，金人的异动，以及“赤阳朱果”消息的出现，都预示着宿州这潭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看来，这榆钱巷，我们必须去一趟了。”辛弃疾沉声道。孙掌柜冒着风险传递消息，那个地址必然是相对安全的联络点，也可能有更重要的信息。

“我跟你去！”韩常立刻道。

“你的伤……”辛弃疾有些犹豫。

“不妨事！皮肉伤而已，走路无碍！”韩常拍着胸脯，“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这宿州城龙蛇混杂，多个人多个照应。”

辛弃疾见他态度坚决，也知道将他独自留在船上更不安全，便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周老大，船上的弟兄们就交给你了，尽量修复船只，补充给养，但不要引人注意。我们探明情况便回。”

计议已定，辛弃疾与韩常稍作乔装，辛弃疾依旧是一副低调商贾打扮，韩常则用布条稍微遮掩了一下脸上的疤痕，换了一身更普通的粗布衣服，将钢刀用布包裹背在身后。两人下了船，混入码头上熙攘的人群，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向城西方向走去。

宿州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一些。街道由夯土和碎石铺就，坑洼不平，两侧的店铺民居也多显陈旧，不少墙壁上还残留着多年前战火的痕迹。街上行人穿着各异，有穿着皮袄、髡发结辫的金人，有做女真打扮的汉人官员或富户，但更多的还是衣衫褴褛、面色麻木的普通汉人百姓。一种无形的压抑和隔阂，弥漫在空气之中。

金人骑兵小队不时呼啸而过，马蹄溅起泥水，路上的行人纷纷惶恐避让。街角处，可以看到抱着膀子、眼神警惕的签军兵卒在巡视。

辛弃疾与韩常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按照地址穿过几条狭窄脏乱的巷弄，终于找到了那条榆钱巷。巷子很深，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显得颇为僻静。他们走到巷子深处，果然看到一株歪脖子老柳树，虬枝盘结，垂下的枝条几乎要触到倒数第二家那扇破旧的木门。

两人对视一眼，辛弃疾上前，有节奏地轻轻叩响了门环——三长，两短。这是周老大从孙掌柜那里得到的暗号。

门内寂静了片刻，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木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只警惕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是在韩常身上停留了片刻。

“找谁？”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道。

“讨碗水喝，从南边来的，姓李。”辛弃疾按照约定回应。

门后的眼睛又审视了他们片刻，终于，“吱呀”一声，木门被完全拉开。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进来吧。”老者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依旧沙哑。

辛弃疾与韩常闪身而入，老者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栓。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桌，几条板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老者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落在辛弃疾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确定：“您……您可是辛……辛先生？”

辛弃疾心中微震，面上不动声色：“老丈认错人了吧？在下姓李，行商之人。”

老者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错不了……老朽虽然老眼昏花，但当年在鄂州，曾远远见过您一面……岳元帅帐下，那位文武双全的辛掌书记……老朽，原是岳家军辎重营的老卒，姓石，石根生。”

岳家军旧部！

辛弃疾与韩常皆是身躯一震，没想到在这金人腹地的宿州，竟然能遇到岳元帅的旧部！

“石老丈……”辛弃疾深吸一口气，不再否认，拱手郑重一礼，“没想到在此地能遇到故人。”

石老汉连忙摆手，眼眶有些发红：“使不得，使不得！辛先生，您可是咱们岳家军出来的骄傲！老朽……老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石老丈，您怎么会在这里？孙掌柜他……”韩常忍不住问道。

石老汉叹了口气，示意两人坐下，低声道：“岳元帅蒙冤后，咱们这些老兄弟散的散，逃的逃。老朽家乡就在这宿州附近，当年受伤退役后，便偷偷潜了回来，隐姓埋名。孙瘸子（孙掌柜）跟老朽情况差不多，他在码头开茶肆，消息灵通，我们便暗中联络一些散落各地的老兄弟，互相扶持，也……也留意着北边的动静，盼着有朝一日，王师北定……”

他的声音低沉而悲怆，带着无尽的辛酸与期盼。

“那孙掌柜今日说茶肆被盯上了，是怎么回事？还有，‘赤阳朱果’的消息……”辛弃疾切入正题。

石老汉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孙瘸子那边确实不太妙。金人的细作最近像疯狗一样，到处嗅探，好像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者在找什么关键人物。茶肆人多眼杂，恐怕早已被注意。他让你们来我这里，也是不得已。”

他顿了顿，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听见：“至于‘赤阳朱果’……这消息大概七八天前开始在市井间隐约流传，说是北边深山里的宝贝，能解奇毒，延年益寿。但具体在哪里，谁也说不清。奇怪的是，打听这消息的，除了些江湖人士，好像还有……金人官府的人！”

金人官府也在打听赤阳朱果？辛弃疾与韩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疑惑。这灵物难道对金人也有大用？还是说，这与墨问、王继先的图谋有关？

“石老丈，可知那些打听消息的金人，具体是什么来历？”辛弃疾追问。

石老汉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来头不小，连本地的签军统领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孙瘸子隐约听到他们提及什么‘上京’、‘贵人’之类的话……”

上京！金国的都城！

线索似乎更加扑朔迷离，却又隐隐指向更高的层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签军查案！”

屋内的三人脸色骤变！

石老汉猛地站起，脸上血色尽褪：“不好！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