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30章 血染听潮亭

江北的夜，比江南更寒，风里裹挟着硝烟与泥土的气息，那是沦陷区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味道。瓜洲渡在望，黑沉沉的江岸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唯有岸边那座孤零零的“听潮亭”，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巨兽微微睁开的独眼。

辛弃疾的官船在离岸尚有一段距离的江心下了锚，他与韩常及五名最精干的亲卫，换乘一条仅容数人的小舢板，如同暗夜中的水鬼，悄无声息地向岸边划去。冰冷的江水不时溅上船舷，打湿了衣襟，却无人在意。所有人的心神，都紧绷在那座即将决定生死的听潮亭。

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舢板靠岸的细微动静。辛弃疾打了个手势，七人如同狸猫般潜入茂密的芦苇丛中，与韩常事先埋伏在此的三十名精锐汇合。

“情况如何？”辛弃疾压低声音问潜伏在最前面的哨探。

“将军，亭子里没人，但周围有至少二十个暗哨，分布很有章法，是军中好手。江上有一条乌篷船，半刻钟前刚靠岸，下来三个人，进了亭子，看身形步伐，不像商人，倒像是……军伍中人，带着煞气。”哨探语速极快，汇报着观察到的情况。

北使已经到了！而且带了精锐护卫！

辛弃疾眼神一凝。对方果然有所防备，而且实力不弱。

“按原计划，韩常带二十人，解决外围暗哨，动作要快，要干净，尽量不要惊动亭子里的人。剩下十人，随我突入亭中，擒拿北使！”辛弃疾迅速下令，声音冷冽如刀。

“是！”

韩常一挥手，二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散开，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很快，芦苇丛深处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唿哨——这是暗哨已被清除的信号。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青兕”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他不再隐藏，带着十名亲卫，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扑听潮亭！

亭内，果然有三个人。居中一人穿着金国贵族的常服，身材高大，面容阴鸷，腰间佩着一柄弯刀，手中正把玩着半块黑白色的玉珏——正是接头信物“阴阳鱼”。他左右各站一人，皆是膀大腰圆、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辛弃疾等人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亭口时，那北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未慌乱，反而冷笑道：“果然有埋伏！看来江南的耗子，鼻子还挺灵！”

“交出‘相思入骨’的解药，饶你不死！”辛弃疾懒得废话，剑尖直指北使，开门见山。

北使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解药？就为了那个中了‘相思入骨’的女大夫？啧啧，没想到辛签判还是个痴情种子！可惜啊，‘相思入骨’乃墨医大人心血之作，无药可解！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无药可解？”辛弃疾心中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冰冷如霜，“既如此，留你无用！杀！”

最后一个“杀”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他身先士卒，青兕剑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直刺北使咽喉！

那北使身边的两个护卫反应极快，同时拔刀迎上！“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辛弃疾只觉手腕微麻，心中暗惊，这两个护卫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十名亲卫也与从亭外涌来的、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金国护卫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瞬间将这座小小的听潮亭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辛弃疾剑法展开，如同疾风暴雨，将“劈阵剑法”的狠辣与灵动发挥到极致。但那两名护卫显然也是百战余生的高手，刀法沉猛，配合默契，一时竟将他缠住。而那北使则好整以暇地退到亭柱旁，阴冷地看着战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竹笛。

“小心！他要召唤援兵或者操控毒物！”辛弃疾厉声提醒。

话音未落，那北使已将竹笛凑到唇边，吹出了一段诡异刺耳的旋律！

这旋律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辛弃疾只觉得心头一阵烦恶，气血翻涌，剑势不由得微微一滞。而对手那两名护卫，眼中却猛地爆发出一种狂热的红光，力量和速度竟然再次提升，刀法更加悍不畏死！

是魔音催功！这北使竟然也懂得类似“墨医”控制死士的邪法！

“速战速决！”辛弃疾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一旦对方援兵赶到，或者这魔音引来其他变故，后果不堪设想。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破！”

他清叱一声，青兕剑上陡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华，剑势如同长江大河，奔涌不息！一招“气吞万里如虎”使出，剑光如同猛虎出闸，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硬生生将两名护卫的刀势劈开！

噗！噗！

剑光闪过，两名护卫的喉咙几乎同时被洞穿，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轰然倒地！

辛弃疾看也不看，身形不停，剑尖直指那吹笛的北使！

北使没想到辛弃疾如此悍勇，竟在短时间内连杀他两名贴身护卫，吓得魂飞魄散，笛声戛然而止，转身就想跳窗逃走！

“哪里走！”辛弃疾岂能让他逃脱，手腕一抖，青兕剑脱手飞出，如同流星赶月，精准地射穿了北使的小腿！

“啊！”北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辛弃疾快步上前，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捡起青兕剑，剑尖抵住他的后心，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解药！最后问一次！”

北使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露出一个扭曲而怨毒的笑容：“嘿嘿……辛弃疾……你赢了又如何？‘相思入骨’……确实无药可解！墨医大人炼制此毒，本就没打算留后路！那个女大夫……死定了！哈哈哈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辛弃疾。难道……难道青珞真的……

不！不可能！

他猛地想起范如山送来的那几颗能缓解毒性的朱红药丸！既然有缓解之药，就必然有彻底解除之法！这北使在撒谎！

他眼中戾气大盛，剑尖微微用力，刺破了北使的皮肤，鲜血顿时涌出：“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就在这时，亭外的厮杀声也渐渐停息。韩常浑身是血，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人头走了进来，禀报道：“将军，外围护卫已全部清除！缴获药材若干，都在那边的乌篷船上！”

“搜他身！还有，把那批药材全部搬过来，仔细检查！”辛弃疾命令道。

韩常立刻带人上前，将那北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又将被捆成粽子的北使拖到一边。很快，几名亲卫将乌篷船上的几十个木箱都搬到了亭中。

箱子被一一撬开，里面果然是“赤炎金”、“玄**”、“鬼灯笼”等稀有药材，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辛弃疾亲自上前，仔细翻查每一个箱子，不放过任何角落。

然而，没有解药。甚至连类似范如山送来的那种缓解药丸都没有。

希望，一点点熄灭。

辛弃疾的心，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他猛地转身，一把揪起那北使的衣领，双目赤红，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嘶哑变形：“说！解药到底在哪里？！墨医在哪里？！”

北使被他如同野兽般的神情吓得一哆嗦，但依旧咬牙道：“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想死？没那么容易！”辛弃疾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些白色的粉末作势要倒入北使腿上的伤口——那是他从《乱世毒典》残卷中学到的一种能让人奇痒无比的药粉。

北使脸色剧变，他显然认得这东西，恐惧地大叫起来：“不！不要！我说！我说！”

他喘着粗气，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解药……解药在墨医自己手里！‘相思入骨’的配方每次都有细微不同，只有炼制者本人才知道具体的解毒之法！墨医他……他此刻不在江北，也不在江南……他……他在……”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涣散，嘴角溢出一股黑血，头一歪，竟没了气息！

辛弃疾一惊，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和脉搏，已然气绝身亡！

“是齿间毒囊！”韩常掰开北使的嘴，查看后沉痛道，“他刚才说话分神，自己咬破了毒囊！”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只得到了“解药在墨医手中”和“墨医行踪不定”这两个模糊的信息。

辛弃疾缓缓站起身，看着亭外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那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药材，看着手中依旧冰冷的青兕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

他赢了这场战斗，截获了毒材，斩杀了北使和其护卫，却没能拿到救命的解药。

青珞……我终究……还是没能救你吗？

他仰起头，望着夜空中那轮凄冷的孤月，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啸，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将军……”韩常担忧地看着他。

辛弃疾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焚毁所有药材！清理现场，不留痕迹！我们……回去！”

他转身，大步走出听潮亭，背影在血色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峭而苍凉。

瓜洲渡的潮水，不知何时已经上涨，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今夜逝去的生命，也为那渺茫无望的爱情，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