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21章 龙湖交泰，盟誓太行

春寒料峭，料峭的却不只是天气，更是北地变幻莫测的局势。野狼峪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以老君峪为中心，向着山东、河北乃至更远的地方扩散开去。新生营的威名，伴随着阵斩金军猛安纥石烈志宁的战绩，在饱受金人压榨的北地汉儿口中传颂，那面浴血重生的“耿”字大旗，仿佛具有了某种神奇的吸引力。

老君峪营地，比之月前，已是一番崭新气象。得益于缴获与周边百姓的主动输粮，粮草危机暂解。营房更加坚固整齐，壕沟、栅栏、望楼一应俱全，显露出久驻的态势。空地上，杀声震天，新老士卒混杂在一起进行操练。尤其是那近百匹缴获的战马旁，韩常正扯着嗓子，亲自督导一批挑选出来的机灵士卒练习最基本的控马、劈杀动作，虽显得笨拙，却人人神情专注，眼中充满了对成为骑兵的渴望。

辛弃疾站在指挥所前的高地上，俯瞰着这片生机勃勃的营地。春风拂过，带着远山残雪的寒意，也带来了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他心中清楚，这一切繁荣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完颜忒邻绝不会坐视新生营坐大，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与太行忠义社的结盟，刻不容缓。

“先生，都准备好了。”刘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伤势已无大碍，此刻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后跟着十名同样精悍的锐士营弟兄，人人配双马，鞍鞯旁挂着弓弩、兵刃和数日干粮。这是辛弃疾精心挑选的随行护卫。

辛弃疾转过身，目光扫过这十一名即将随他踏上险途的壮士，沉声道：“此去太行，非为游山玩水。前路关卡林立，敌友难辨，可谓步步杀机。诸位皆是军中翘楚，是我辛弃疾信得过的兄弟。若有谁心中尚有顾虑，此刻退出，绝不怪罪。”

十一名壮士闻言，齐齐单膝跪地，为首一人昂然道：“先生为抗金大业，尚且不惧刀山火海，我等粗鄙之人，又何惜此头？愿随先生，万死不辞！”

“好！”辛弃疾重重颔首，将他们一一扶起，“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会一会那太行群雄！”

没有过多的告别仪式，辛弃疾与留守的于洪、张莽、沈钧等人简单交代几句，又深深看了一眼站在营房门口、眸光如水望着他的苏青珞，微微点头，随即翻身上马。

“出发！”

十二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老君峪，一头扎进了春意初显但依旧充满肃杀之气的群山之中。按照刘韬事先规划好的隐秘路线，他们避开官道大路，专走山林小径，昼伏夜出，遇卡则绕，行动迅捷如风。

一路无话，唯有马蹄踏碎残冰的清脆声响和风吹林梢的呜咽相伴。辛弃疾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地形，思索着未来与太行忠义社联合后的战略方向。怀中的鬼谷铁牌传来温润平和的气息，让他心神宁静，思维格外清晰。

经过近十日的艰苦跋涉，穿越了数道金兵严密封锁的防线，他们终于进入了太行山余脉。这里的山势愈发雄奇险峻，层峦叠嶂，沟壑纵横，果然是义军啸聚的天然屏障。

在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一处名为“鹰回岭”的险要山隘，他们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太行忠义社接应人员。为首者，竟是老熟人，“穿云燕”梁兴！

“辛先生！一路辛苦！”梁兴大笑着迎了上来，用力抱了抱拳，“得知先生野狼峪大捷，阵斩纥石烈志宁，可把咱们太行山的弟兄们高兴坏了！赵大哥更是连说了三声‘好’！特意命我在此恭候大驾！”

再次见到梁兴，辛弃疾也是心怀大畅，还礼道：“梁大哥！劳您久候！些许微功，不足挂齿，全赖将士用命。能得赵首领与太行弟兄如此看重，弃疾惶恐。”

“哈哈，先生过谦了！走，赵大哥和诸位头领已在聚义厅摆下酒宴，为先生接风洗尘！”梁兴热情地拉着辛弃疾的手，众人合为一处，由梁兴引路，向着太行山深处行去。

太行忠义社的总寨，坐落于一处极为隐蔽的山间盆地之中，四面环山，仅有数条险峻小路可以通行，易守难攻。寨内屋舍俨然，旌旗招展，巡逻的义军士卒精神饱满，眼神锐利，显露出一股不同于新生营的、更为剽悍野性的气息。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约四旬、面色枣红、虎目含威的壮汉，他并未着甲，只穿一身寻常布衣，但顾盼之间，自有龙虎之姿，正是太行忠义社总首领赵邦杰。其下两旁，分坐着十几位气息沉稳、形态各异的头领，皆是忠义社的核心人物。

见到梁兴引着辛弃疾等人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辛弃疾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敬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赵大哥，各位兄弟，”梁兴朗声道，“这位便是名动江南江北，近日于山东阵斩金酋纥石烈志宁的辛弃疾，辛幼安先生！”

辛弃疾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抱拳环揖：“江南辛弃疾，见过赵首领，见过太行诸位英雄！”

赵邦杰并未立刻说话，一双虎目仔细打量着辛弃疾，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厅内一时寂静，气氛略显凝重。刘韬等随行护卫不由得微微紧张，手按上了兵刃。

片刻之后，赵邦杰忽然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声震屋瓦：“好！好一个辛弃疾！果然器宇轩昂，名不虚传！你在江南的词文，老子听过几句，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够劲！在山东干的这一票，更他娘的够劲！快人快语，老子喜欢！来人，看座，上酒！”

这一下，厅内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众头领也纷纷露出笑容，看向辛弃疾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酒碗斟满，赵邦杰率先举碗：“辛先生，这第一碗酒，敬你千里北上，不畏艰险，重举义旗！干！”

“赵首领请！”辛弃疾举碗相迎，一饮而尽。酒是烈酒，入口如火，却让他胸中豪气顿生。

“这第二碗，”赵邦杰再次举碗，神色肃然了几分，“敬你阵斩叛徒张安国，为耿京兄弟报仇雪恨！耿京兄弟是条好汉，他的仇，也是我们太行山的仇！干！”

“为耿京大哥！”辛弃疾声音低沉，再次饮尽。

“这第三碗，”赵邦杰目光灼灼，声音愈发高昂，“敬你野狼峪大破金虏精锐，扬我汉家威风！让那些金狗知道，这北地，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干！”

“驱逐金虏，复我河山！”辛弃疾朗声应和，三碗烈酒下肚，面色微红，眼神却更加明亮。

三碗酒过，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赵邦杰也不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辛先生，你此番前来之意，梁兴兄弟已禀明。联合抗金，乃我辈夙愿。只是，这联合之事，非同小可，关乎万千弟兄的身家性命。不知先生，有何以教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辛弃疾。这是考较，也是谈判的开始。

辛弃疾放下酒碗，神色从容，朗声道：“赵首领，诸位英雄。弃疾以为，当今天下，宋室南迁，中原板荡，金虏势大。我等效忠之心，或向临安，或念旧都，然单凭一地一寨之力，终难成大事，不过徒耗热血，终为金虏各个击破耳。”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头领：“唯有连横合纵，将散落北地的抗金力量，如星火般汇聚一处，方能成燎原之势！太行、山东，乃至河北、河东，若能信息互通，战略协同，一方有难，八方来援；寻得良机，更可东西对进，南北呼应，使金虏首尾难顾，疲于奔命！如此，方有望光复旧土，告慰先烈！”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弃疾不才，愿以新生营为基，与太行忠义社结为兄弟之盟！守望相助，共抗金虏！今后，太行之事，便是我新生营之事；新生营之敌，亦是太行山之敌！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格局宏大，既点明了联合的必要性，又表明了合作的诚意，更提出了可行的战略构想。厅内众头领听得频频点头，连赵邦杰眼中也露出了激赏之色。

“说得好！”赵邦杰猛地一拍大腿，“辛先生果然胸有丘壑！老子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但道理，我懂！这北地的抗金买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各干各的了！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他站起身，走到辛弃疾面前，伸出粗糙的大手：“辛兄弟！若你不嫌弃俺这太行山是个粗野地方，今日，我便代表太行忠义社，与你新生营，歃血为盟，结为生死兄弟！从今往后，同心协力，他娘的跟金狗干到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辛弃疾心中激荡，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赵邦杰紧紧握在一起！

“拿酒来！宰牛歃血！”赵邦杰高声喝道。

很快，酒坛、海碗、以及一头象征盟誓的壮牛被抬了上来。在聚义厅前宽阔的广场上，在无数太行义士的注视下，辛弃疾与赵邦杰刺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盛满烈酒的海碗之中，随后，双方核心头领亦依次歃血。

赵邦杰与辛弃疾共同举起那碗融合了双方鲜血的烈酒，面向南方（故国方向），朗声盟誓：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我等太行忠义社、山东新生营，今日结为兄弟！”

“同心协力，共抗金虏！”

“生死相托，吉凶相救！”

“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若有异心，天人共诛！”

誓言声如同滚滚雷霆，在太行山谷间回荡，震撼人心！

“干！”

两人将血酒一饮而尽，随即狠狠将海碗摔碎于地！

“万岁！”

“同心抗金！”

刹那间，整个山寨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太行义士与新生营护卫相拥庆贺，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龙虎交泰，盟誓已成！北地抗金的力量，终于打破了地域的隔阂，真正开始走向联合。这一夜，太行山上灯火通明，欢声震天，仿佛连天上的星月，也为之黯淡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联盟初成、万众欢腾的时刻，一匹快马却冲破夜色，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