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18章 整军经武，砥柱砺锋

纥石烈志宁即将率精锐南下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春雷，在新生营上空炸响，虽未带来雨水，却让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硝烟气息。短暂的休整与因太行义助而带来的振奋，瞬间被紧迫的战备所取代。营地内的气氛再度绷紧，但不同于寒冬绝望时的死寂，这一次，紧张中透着一股磨刀霍霍、严阵以待的锐气。

辛弃疾立即召开了紧急军议。指挥所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着韩常、于洪、刘韬、张莽、沈钧等核心头领凝重而坚定的面容。苏青珞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中做着针线，耳朵却仔细听着每一句讨论。

“纥石烈志宁，金军猛安，以悍勇嗜杀闻名，麾下千骑皆是百战精锐，绝非此前我们遭遇的那些普通巡防兵可比。”刘韬率先汇报敌情，手指在粗糙的地图上划过，“据探，他们自济南府出发，沿途并未过多耽搁，目的明确，直扑我泰山西麓。以其行军速度，最迟五日内，前锋必至。”

韩常冷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响：“来得正好！老子正愁没地方试试新练的崽子们！管他什么猛安，只要他敢进山，俺就让他变成‘死安’！”

于洪相对谨慎：“韩统领勇武可嘉，但敌军势大，又是精锐骑兵，在山外平原地带，我们绝非其对手。唯有依托山地险要，层层设防，步步阻击，方能以空间换时间，消耗其实力。”

张莽补充道：“我们新建的几处外围暗哨和预警点已经启用，一旦发现敌踪，会以烽烟和响箭接力传讯。只是……时间太紧，很多预设的陷坑和障碍尚未完全布置妥当。”

辛弃疾静静听着众人的分析，目光始终落在地图上泰山西麓那片他们熟悉的区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冷静，“纥石烈志宁来势汹汹，是危机，亦是机遇。若能挫其锋芒，甚至重创之，则新生营声威大震，完颜忒邻短期内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反之，若我等一战即溃，则此前所有努力，尽付东流。”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故此战，战略上，我等需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充分利用山地地形，避其骑兵锋芒；战术上，则需胆大心细，瞅准时机，集中全力，攻其必救，打其七寸！”

他手指重点地图上几处关键位置：“于洪兄弟！”

“在！”

“你率主力，依托前山‘一线天’、‘鹰愁涧’等险要，构筑第一道防线。不必死守，以弓弩、滚木礌石迟滞消耗敌军，且战且退，将敌军主力引入‘野狼峪’预设战场。记住，保存实力为要，你的任务是‘引’，而非‘拼’！”

“得令！”于洪抱拳，神色肃然。

“韩兄，刘队正！”

“在！”韩常和刘韬同时应声。

“你二人率领锐士营及所有机动精锐，提前秘密潜入‘野狼峪’两侧山林。韩兄负责伏击，待敌军主力被于洪兄弟引入峪内，阵型拉长，士气疲惫之时，听我号令，率部从左侧山脊猛冲而下，直插敌军中段，务必将其拦腰斩断！刘队正则率神射手及部分精锐，占据右侧制高点，以弓弩覆盖战场，重点狙杀敌军军官、旗手，制造混乱，掩护韩兄突击！”

“明白！”韩常眼中凶光闪烁，刘韬则沉稳点头。

“张莽兄弟！”

“在！”

“你带熟悉地形的弟兄，负责战场遮蔽、侧翼警戒，并准备火油、干柴等物，若战事不利，或需火攻阻敌。同时，确保我们撤退路线的安全。”

“是！”

“沈兄，青珞，”辛弃疾看向沈钧和苏青珞，“后勤、伤员救护、以及营地最终转移之事，便拜托二位了。此战无论胜败，此地已不可久留，需提前做好准备。”

“弃疾（幼安）放心！”沈钧和苏青珞郑重承诺。

军议结束，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整个新生营如同一架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内外一片繁忙景象。于洪带领主力部队，顶着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和刺骨的山风，在前山险要处抢修工事，搬运礌石，设置绊索。韩常和刘韬则对锐士营进行最后的战前磨合与战术演练，强调协同与纪律。张莽的人如同山间的幽灵，在各个隘口布置着最后的预警装置和可能的火攻材料。

辛弃疾更是亲自巡视每一处防线，检查每一个细节。他与普通士卒一同搬运石块，亲自测试弓弩的射程，甚至趴在山脊的雪地里，用身体感受伏击位置的视野和风向。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士气便为之一振。

一日，辛弃疾在视察“一线天”防线时，遇到了正在带领小队加固工事的于洪。只见于洪正对着几名有些紧张的年轻士卒训话：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些！金狗的马在下面是跑不起来的，到了这儿，就是咱们的天下！手里的家伙都握紧了，听老子号令再放箭，谁他妈敢提前露头，害了大家，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他声音粗豪，却有效地安抚了那些新兵的情绪。

看到辛弃疾，于洪连忙行礼：“先生！”

辛弃疾点点头，拍了拍一名年轻士卒的肩膀，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温和地问道：“怕吗？”

那年轻士卒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不……不怕！”

辛弃疾笑了笑：“说实话，第一次上阵，不怕是假的。我也怕过。”

众士卒都惊讶地看向他。

辛弃疾望向峡谷对面巍峨的雪山，缓缓道：“但怕有用吗？金人的刀不会因为咱们害怕就慢下来。咱们的身后，是啥？是咱们好不容易重新立起来的‘耿’字旗！是那些死在金狗手里的弟兄们未闭的眼！是咱们将来要收复的大好河山！想想这些，手里的刀，就得握得更紧！脚下的地，就得站得更稳！”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我们在这里多挡金狗一刻，后方的乡亲，营里的老弱，就多一分安全！这一仗，不是为了我辛弃疾，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想守护的一切！”

“愿随先生死战！” 年轻士卒们被他这番话激得热血上涌，齐声低吼，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决绝的光芒所取代。

于洪看着辛弃疾，心中敬佩不已。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统帅，不仅善于谋划，更懂得如何凝聚人心。

夜幕降临，辛弃疾回到指挥所，苏青珞正就着灯光，仔细检查着一个个准备好的急救包裹。见他满身尘土、面带疲惫地回来，连忙起身为他倒了一碗热水。

“都安排妥当了？”苏青珞轻声问道，将水碗递给他。

辛弃疾接过碗，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握住苏青珞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青珞，明日我需亲临前敌指挥，你与沈兄……按计划行事，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头。”

苏青珞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虽有担忧，却无半分犹豫：“我明白。幼安，你……一定要小心。我和沈先生，会带着大家，在老君峪等你。”

她没有说更多关切的话语，但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却比千言万语更让辛弃疾感到温暖与责任重大。

就在这时，沈钧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弃疾，江南又有消息。”沈钧将信递给他，“是关于陈亮陈同甫的。”

辛弃疾心中一紧，急忙展开信件。信是沈钧在临安的故交辗转送来，言道陈亮在狱中受尽折磨，却始终不肯屈服，甚至当着审问官的面痛斥主和派祸国，其风骨震动士林。幸得朝中一些尚有良知的官员和太学生联名上书力保，加之金国近期在边境似有异动，朝廷恐舆论沸腾，最终将陈亮释放，但革去了其一切功名，遣返原籍编管。

“好！好一个陈同甫！铁骨铮铮，真国士也！”辛弃疾看完，虽为陈亮失去功名而惋惜，但更为其不屈的气节所振奋，“只可惜，如此英才，竟不得朝廷重用，反遭禁锢！”

沈钧叹道：“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这朝廷……唉。”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苏青珞轻声道：“陈先生这样的人还在，就说明这天下，还有希望。”

辛弃疾默默点头，将密信收起。陈亮的遭遇，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指望这个苟安的朝廷是指望不上了，收复河山的重任，终究要落在他们这些手握刀剑、心怀赤诚的人肩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凛冽的寒风顿时灌入。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仿佛蛰伏的巨兽。但天际，已有几颗寒星，顽强地穿透云层，闪烁着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明日，便是见分晓之时。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剑柄，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触感，也感受着胸腔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整军经武，只为今朝砥柱砺锋！这泰山西麓，便是他辛弃疾与新生营，向强大金虏发出的第一声正式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