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72章 夜探疑船，暗结新盟

夜色如墨，将京口码头白日里的喧嚣尽数吞没，只余下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和远处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摇曳。辛弃疾与韩常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道轻烟，再次潜入码头区域。白日里那些标记异常的漕船静静地停泊在指定区域，随着江波轻轻起伏，仿佛沉睡的巨兽。

辛弃疾伏在一堆垒放整齐的货箱之后，屏息凝神，左肩的伤口在寒湿的夜气中隐隐作痛，但他强行将不适压下，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怀中的鬼谷铁牌散发着持续而温和的暖意，不仅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更将他的灵觉放大到一个玄妙的境地。他不需要完全依赖眼睛，便能隐约“感觉”到那些隐藏在船舷阴影、货堆拐角处的暗哨位置，甚至能捕捉到他们绵长而压抑的呼吸声。这些暗哨的布防方式，绝非普通商队护卫所能及，透着行伍特有的严谨与煞气。

韩常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辛弃疾身侧，用极低的气声道：“看那边，第三艘和第五艘，吃水线不对，而且船身有新的刮痕，像是……重物拖拽留下的。”

辛弃疾顺着韩常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两艘漕船比旁边的船只体型更大，船舱紧闭，帆布覆盖得严严实实。在铁牌赋予的微妙感知中，那两处仿佛凝聚着比周围更浓重的“滞涩”与“冰冷”之感，与他当夜在建康府仓库感应到的军械煞气隐隐相似。

“戒备森严，必有蹊跷。”辛弃疾低语，“韩兄，你在此策应，我靠近些查看。”

“小心！”韩常重重点头，握紧了腰间的短刃。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落叶。他借助货堆、缆桩的阴影，身形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艘标记为第三号的漕船。他并未急于登船，而是伏在船体与码头相接的阴暗处，仔细倾听。

船舱内并无寻常船工酣睡的鼾声，反而有一种压抑的寂静。他运起一丝内力，指尖轻轻拂过船体水线附近的刮痕，触感粗糙，边缘锐利，绝非日久天长江水侵蚀所能形成。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他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被江风几乎吹散的味道——那是猛火油特有的刺鼻气息，混杂着某种金属保养用的油脂味。

果然！建康之事后，这条线上的交易并未停止，只是转移到了更为繁华、也更容易鱼目混珠的京口！

就在他凝神感知之际，怀中鬼谷铁牌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一股并非灼热、而是带着警示意味的冰凉感瞬间传递开来！几乎同时，他识海中那根连接苏青珞的“情丝”也轻轻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危机所扰动。

不好！

辛弃疾想也不想，身形猛地向侧后方暴退！

“嗤！嗤！嗤！”

数支弩箭精准地射在他方才藏身的位置，箭簇没入木板，尾羽兀自颤抖！紧接着，数道黑影从船舷两侧和邻近的货堆后无声无息地扑出，刀光在夜色下划出冷冽的弧线，直取他要害！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眼神冰冷麻木，与在建康遭遇的“墨傀”如出一辙！

他们早已布下陷阱，只等有人自投罗网！

辛弃疾心头雪亮，此刻不容半分犹豫。他右掌在地面一拍，身形借力旋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两道交叉劈来的刀锋，左肩伤口却被劲风带到，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动作微微一滞。第三名墨傀的短刃已如毒蛇般刺向他肋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狗贼！休伤我兄弟！”

韩常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狂冲而至，手中钢刀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横斩向那名攻击辛弃疾的墨傀！那墨傀似乎对自身安危毫不在意，竟不闪不避，依旧执意刺向辛弃疾。韩常的刀锋后发先至，狠狠劈在墨傀持刀的臂膀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墨傀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短刃“当啷”落地。然而，那墨傀只是身体晃了晃，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另一只手并指如戟，闪电般戳向韩常的咽喉！

悍不畏死，状若疯魔！

韩常又惊又怒，侧头避过，刀柄顺势重重砸在对方太阳穴上。那墨傀这才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与此同时，辛弃疾也强忍剧痛，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扣住另一名墨傀的手腕，内力一吐，将其腕骨震断，同时飞起一脚，将其踹入江中。但更多的墨傀和听到动静赶来的码头守卫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火把的光亮开始闪烁，呼喝声此起彼伏。

“幼安，走！”韩常一把拉住辛弃疾，两人不敢恋战，凭借着高超的武功和对地形的短暂熟悉，撞翻几个试图阻拦的守卫，奋力向码头外围冲去。

身后箭矢破空声不绝，脚步声、呐喊声紧追不舍。辛弃疾肩头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染红衣袍，气息也变得粗重。韩常一边挥刀格挡流矢，一边搀扶着辛弃疾，额角青筋暴起。

眼看就要被合围，突然，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哨。紧接着，巷口冲出几名穿着普通百姓服饰、却动作矫健的汉子，手中持着棍棒、鱼叉等物，不由分说便迎向了追兵，与他们混战在一起。

为首一人是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汉子，他快步来到辛韩二人面前，低声道：“两位，随我来！”

辛弃疾与韩常对视一眼，此刻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只得跟着那汉子钻入错综复杂的小巷。那汉子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三拐两绕，便将身后的喊杀声远远抛开。

最终，他们在靠近江边的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汉子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人迅速闪身而入。

院内灯火通明，只见一名年约四旬、穿着常服、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如电，扫过狼狈的辛韩二人，最后定格在辛弃疾苍白而隐忍的脸上。

那引路的敦实汉子恭敬道：“统制，人带来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看向辛弃疾，声音沉稳：“可是辛弃疾，辛幼安？”

辛弃疾心中一震，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挺直脊梁，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是……”

“京口驻军统制，沈钧。”中年男子报上名号，目光锐利如刀，“两位夜探码头，动静不小。可知那是什么地方？又可知如今自身是何等境况？”

辛弃疾迎着沈钧审视的目光，毫无怯意，沉声道：“自是知晓。那是勾结金人、转运违禁军械的窝点！辛某虽为戴罪之身，亦不敢忘家国之恨！今日被沈统制所救，感激不尽，但不知统制意欲何为？”

沈钧盯着辛弃疾看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意欲何为？辛先生快人快语。刘某虽曾是刘太尉（刘光世）部下，但也知忠义二字怎么写！金贼亡我之心不死，朝中却有人一味求和，甚至纵容此等资敌之举，沈某身为军人，岂能坐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只是，辛先生，你如今是朝廷海捕文书上的‘要犯’，史相爷那边……可是点名要你的人头。我沈钧担着天大的干系救你，你总得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冒这个险吧？”

院落内灯火摇曳，映照着沈钧精明的脸庞和辛弃疾坚毅的眼神。江风从院墙外吹过，带来潮湿的水汽和隐约的江涛声。刚刚脱离追杀的危机，却又陷入了另一场关乎立场与价值的试探。京口的水，果然深不见底。而辛弃疾知道，他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在这暗流汹涌之地，赢得暂时的喘息之机，甚至，一个可能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