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9章 雨夜杀机

洪泽湖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星月依稀，转瞬间便乌云压顶，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新生营的帐篷和寨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万千冤魂在同时敲击着战鼓。整个营寨在骤雨狂风中飘摇，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更添几分凄迷与不安。

帅府内，灯火通明。辛弃疾并未因暴雨而放松警惕，反而下令加派了双岗哨位，尤其是靠近水寨和粮草囤积的区域。他正与耿京、陈亮对着那张从落星墩带回的、标注了“墨医”记号的地图，低声商讨。

“张安国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辛弃疾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楚州城的位置。

耿京脸色阴沉：“探子回报，他麾下几个将领最近调动频繁，尤其是水师，有几条快船经常在夜间出没，方向……似乎是我们这边。而且，楚州城里关于我们要被朝廷‘收编’，你要去江南当官享福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陈亮冷笑一声，用没受伤的右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离”字：“这是阳谋。想从内部瓦解我们。大帅，营中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耿京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底下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些想法。一些老兄弟觉得朝廷不公，为你抱不平；也有些新来的，或是心思活络的，开始打听江阴那边的情况，甚至有人悄悄问我，是不是真要‘招安’了……他娘的！”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这仗打得憋屈！明刀明枪的敌人不怕，就怕这暗地里的冷箭和软刀子！”

辛弃疾沉默着。他知道耿京的压力有多大。圣旨带来的分裂效应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发酵，就像这营外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渗透，侵蚀着原本坚实的根基。

“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行动。”辛弃疾沉声道，“只要我们上下齐心，打好接下来的仗，让弟兄们看到前途和希望，这些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当务之急，是防范张安国和‘墨医’趁乱动手。尤其是‘墨医’，他手段诡谲，防不胜防。”

他看向苏青珞绘制的、关于“迷心散”症状与解毒进展的简图，眉头紧锁：“青珞那边，‘紫云英’的提炼还在进行，虽有成效，但产量太低，无法普及。我担心……”

话音未落，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惊呼和兵器出鞘的铿锵声！

“怎么回事？！”耿京猛地站起，按剑喝道。

一名亲兵浑身湿透，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大帅！辛将军！不好了！粮……粮仓！粮仓起火了！还……还有喊杀声！”

三人脸色骤变！

粮仓！那是新生营的命脉！尤其是在这大战将至、外界补给困难的时候！

“调虎离山！”辛弃疾瞬间明悟，“目标是粮仓！大帅，你坐镇中军，防止敌人趁乱冲击主营！同甫，你伤未愈，留在此处策应！我去粮仓！”

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抓起倚在墙角的佩剑“青兕”，身影一闪已冲入茫茫雨幕之中。耿京甚至来不及阻拦，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吼道：“小心埋伏！”

辛弃疾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耿京立刻转向陈亮和闻讯赶来的几位将领，厉声下达一连串命令：“李铁枪！带你的人，封锁通往主营的所有通道，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王校尉，加强水寨巡逻，谨防敌人从水路偷袭！其他人，随我稳住中军，随时准备接应幼安！”

帅府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然而，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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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位于新生营相对靠后的位置，与医帐区相距不远。辛弃疾顶着瓢泼大雨，身形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心中念头飞转。敌人选择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动手，显然是为了借助雨声和夜色掩盖行踪。粮仓守卫森严，除非……有内应！

他想起那些关于“招安”的谣言，想起营中可能存在的、被“墨医”毒素或利益蛊惑的棋子，眼神愈发冰冷。

还未靠近粮仓区域，冲天的火光已然映红了半边天，即便在暴雨中也没有立刻熄灭，显然敌人用了火油等助燃之物。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混杂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惨烈。

留守粮仓的守卫正在与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敌人殊死搏杀。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悍不畏死，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只求杀敌，仿佛没有痛感的傀儡。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的人数似乎还在增加，不断有黑影从营寨的阴影处、或是利用钩索从寨墙外翻入，加入战团。

“是‘墨医’的死士！”辛弃疾一眼认出这种熟悉的、被药物催发潜能的战斗方式。他长剑出鞘，清叱一声，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切入战团！

“青兕”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剑法依旧是那套自创的“劈阵剑法”，但在疾风骤雨和生死搏杀中，更添了几分狠厉与决绝。剑光过处，血花与雨水齐飞，一名黑衣人刚举起刀，喉咙已被洞穿；另一人从侧面扑来，辛弃疾看也不看，反手一剑，精准地削断了他的手腕！

他剑势如虹，所向披靡，瞬间将岌岌可危的防线稳住了几分。

“辛将军！”浑身浴血的粮仓守备官看到是他，精神一振。

“情况如何？火势控制住了吗？”辛弃疾一边格开射来的冷箭，一边急问。

“粮仓三号库火势最大，怕是保不住了！一号、二号库还在抢救！这些贼子像疯了一样，根本不怕死！”守备官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辛弃疾心往下沉。三号库存放着新生营近三成的粮食！

“分出一半人救火！另一半，随我杀敌！一个不留！”他声音冰冷，带着滔天的杀意。这些毁人生机、断人活路的恶徒，绝不能放过！

战斗更加激烈。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却冲不散那浓重的血腥气。辛弃疾白衣染血，如同修罗，每一次挥剑都带着风雷之势。他注意到，这些死士的眼神麻木，动作虽然迅猛，却缺乏变通，似乎完全依靠某种指令或本能行动。

“必须找到指挥者！”他心中暗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战场。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粮仓侧面，一个并未参与厮杀的黑影，正静静地站在雨幕中，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短笛状的东西，放在唇边。那黑影身形瘦小，与周围激烈的战况格格不入。

“就是他！”辛弃疾心中警铃大作！那必然是操控这些死士的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墨医”的门徒，甚至是其本人！

他毫不犹豫，长剑荡开两名扑上来的死士，身形一纵，便如鹞鹰般扑向那个吹笛人！

那吹笛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放下短笛，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顿时，周围七八名死士如同受到无形牵引，放弃原本的对手，疯狂地扑向辛弃疾，试图阻拦他！

“挡我者死！”辛弃疾怒吼，剑光暴涨，将“劈阵剑法”的群战威力发挥到极致，硬生生在死士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取吹笛人！

那吹笛人见阻拦无效，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转身便欲遁入黑暗。

“哪里走！”辛弃疾岂容他逃脱，足下发力，速度再增，剑尖直指其后心！

眼看就要得手，异变再生！

斜刺里，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光，悄无声息地射向辛弃疾的肋下！角度刁钻，时机歹毒，正是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辛弃疾全部心神都锁定了前方的吹笛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已然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堆放杂物的阴影里扑出，用尽全力将他向旁边一推！

“噗嗤！”

那抹乌光，是一支淬了剧毒、细如牛毛的短针，精准地没入了那道扑出来的身影的肩头！

是苏青珞！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或许是一直在附近救治伤员，或许……是凭着某种直觉，预感到了他的危险。

“青珞！”辛弃疾目眦欲裂，反手一剑将那名隐藏在暗处发射毒针的刺客劈飞，一把揽住软倒的苏青珞。

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泛起诡异的青紫色，肩头伤口处传来刺鼻的腥臭。那毒性，竟是如此猛烈！

“你……没事……就好……”苏青珞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却强撑着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小心……还……还有……”

话未说完，她头一歪，昏死过去。

“青珞！青珞！”辛弃疾抱着她温软却迅速冰凉下去的身体，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愤怒、悔恨、担忧……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即将逃远的吹笛人，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杀意！

“韩常！”他嘶声怒吼。

“末将在！”浑身是血的韩常从不远处杀到。

“护送苏姑娘回医帐！不惜一切代价，救她！”辛弃疾将苏青珞小心地交到韩常手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将军放心！”韩常虎目含泪，抱起苏青珞，在几名士卒的掩护下，奋力杀出重围，冲向医帐方向。

辛弃疾缓缓站起身，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刷不掉他眼中那滔天的煞气。他拾起地上的“青兕”剑，剑尖滴落着混合了血水的雨滴。

他不再去看那些疯狂扑来的死士，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死死钉在那个已经逃出数十步的吹笛人背影上。

“你，该死。”

他低声吐出三个字，身影陡然模糊，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白线，以远超之前的速度，追袭而去！

今夜，无论幕后还有多少黑手，这个伤了他最重要之人的元凶，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雨，越下越大。火光，在雨水中顽强地跳跃。杀戮，远未停止。而一场针对辛弃疾个人的、更加险恶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