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47章 星火淬寒刃 阴霾暗结盟

魏胜带来的楚州忠义与救急粮草，如同寒冬里陡然拨开浓云洒下的一束炽阳，不仅驱散了老君峪上空积聚多日的绝望阴霾，更在每个人冻僵的心头点燃了一簇跃动的火焰。营地里久违地有了炊烟与生气，士卒们捧着虽然依旧限量、却总算能见到米粒的热粥，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些微期盼。那面与“耿”字旗并立的“楚州忠义”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这支孤军的血脉再次得到了壮大的滋养。

然而，辛弃疾心中的那根弦，却并未因此而稍有松弛。他深知，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是用楚州陷落、魏胜部浴血突围的惨重代价换来的，更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外部，完颜忒邻的报复如同悬顶之剑；内部，朝廷“以贼制贼”的毒计仍在暗中发酵；而那幅鬼谷星图指向的徂徕山，更像一个迷离的谜题，牵引着他去探寻那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破局之机。

中军大帐内，炭火比往日添了许多，映照着与会众人凝重而专注的面庞。除了辛弃疾、赵邦杰、刘韬、沈钧等核心成员，新加入的魏胜也位列其中，他虽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中的锐气与决绝却丝毫不减。

“魏将军带来的粮草，可解我军半月燃眉之急。”沈钧首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不敢完全放松，“然，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盐井修复已近尾声，张汝楫将军派人回报，五日内当可产出第一批盐。此乃稳固根基之第一步。”

辛弃疾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刘韬：“刘韬，徂徕山方向，探查得如何了？”

刘韬上前一步，眉头微蹙：“盟主，已派了三批精干斥候潜入徂徕山区域。此山方圆数百里，山深林密，金国控制力确实薄弱，仅有几处外围哨卡。但山中情况复杂，除了少数避世的山民猎户，似乎……还有几股来历不明的武装力量活动，行踪诡秘，难以靠近。关于星图所指的具体方位或异常，目前……尚无明确发现。”

“来历不明的武装？”赵邦杰粗声问道，“是土匪？还是金狗的伪装？”

“不像土匪，其行事颇有章法，也不像金军。”刘韬摇头，“倒像是……某种有组织的民间结社，或者……前朝的遗民？”

“前朝遗民？”魏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是前朝不甘受金虏统治的忠义之后，或可引为奥援？”

“未必。”辛弃疾沉吟道，“时移世易，人心难测。即便是前朝遗民，百年隔绝，其心向何处，未可知也。或许潜心避世，或许……另有所图。”他想起墨问及其背后的神秘组织，心中警惕更甚。“继续加派人手，务必摸清他们的底细、规模和意图。切记，隐秘为上，不可打草惊蛇。”

“是！”刘韬领命。

这时，赵邦杰猛地一拍大腿，看向魏胜：“老魏，你刚从南边来，对朝廷那套‘以贼制贼’的把戏，可有什么更确切的消息？他们到底想找谁当这把‘刀’？”

魏胜面色一沉，思索片刻道：“我在楚州时，曾风闻朝廷与山东本地一些豪强素有勾连，尤其是一些掌控盐路、马市的地方大族。他们往往脚踏两条船，既向金国纳贡，也与南宋暗通款曲。朝廷若想找人制衡联盟，这些人……最是可能。”

“盐路、马市……”辛弃疾眼神一冷，“看来，朝廷是看准了我们缺盐少马的软肋。刘韬，名单上那些与南方有牵连的豪强，监控级别提到最高！尤其是控制着通往海边盐场和北方马市通道的那几家！”

“明白！”刘韬肃然应道。

“另外，”辛弃疾看向众人，语气转为沉毅，“外援虽至，然我联盟自立自强之根本不能动摇。屯垦、匠造、操练，一刻不得放松！尤其新卒与楚州弟兄的整合，需加紧进行，要让楚州弟兄尽快熟悉我联盟号令、战法，融为一体！”

魏胜立刻抱拳：“盟主放心！魏某麾下儿郎，既来投奔，便绝无二心！定当尽快融入，唯盟主马首是瞻！”

会议在紧张而务实的气氛中结束，各项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老君峪这台巨大的机器，在注入新的燃料和零件后，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张汝楫那边不断有好消息传来，盐井修复顺利，第一批粗盐不日即可产出；屯垦的田地里，耐寒的菜蔬顽强地生长着；匠造营里，修复兵甲、赶制箭矢的叮当声日夜不息；校场上，新生营的老兵与楚州将士混编操练，喊杀声震天，虽然偶尔还有些许磨合的磕绊，但那共同抗金的目标，正迅速消弭着彼此的隔阂。

辛弃疾更是忙碌，他不仅要处理日常军务，巡视防务，还要亲自关心楚州将士的安置情况，与魏胜详细探讨江淮防务的细节与金军作战的特点。他的身影出现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那清瘦却挺直的身躯，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成为了凝聚所有人的核心。

然而，就在联盟上下齐心协力、共度时艰之际，一股潜藏的暗流，正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悄然涌动。

距离老君峪西北二百里外，一处名为“聚义庄”的隐秘山寨。寨主马扩，乃是山东本地颇有势力的豪强，其家族掌控着通往登莱盐场的一条重要陆路通道，与金国官府、南宋海商乃至各路山贼皆有来往，是个左右逢源、根基深厚的地头蛇。

此刻，聚义庄密室之内，烛光摇曳。马扩屏退了左右，独自面对一位身着锦袍、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虽作商贾打扮，但眉宇间的官威与倨傲却难以掩饰。

“马寨主，”那锦袍男子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朝廷的意思，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辛弃疾等人，不服王化，割据自立，已成国之大患。朝廷念在你马家世代居住于此，颇有声望，特予机会，望你能深明大义，为朝廷分忧。”

马扩脸上堆着圆滑的笑容，心中却急速盘算着。他搓着手，试探道：“钱先生言重了。马某不过一介乡野鄙夫，岂敢当此重任？那辛弃疾如今声势浩大，连败金军，麾下兵多将广，我这点微末力量，如何能与之抗衡？”

被称为钱先生的男子冷笑一声，放下茶盏：“马寨主何必过谦？谁不知你马家在此地根深蒂固，登莱盐路，半数需经你手。朝廷并非要你立刻与辛弃疾刀兵相见。只需你……稍稍‘配合’一下。”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朝廷已与金国达成默契。不久之后，完颜忒邻必将大举进剿辛弃疾。届时，只要你掐断通往山区的盐路，再‘适当’地，将一些关于联盟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的‘消息’，‘无意中’泄露出去……待到辛弃疾焦头烂额、实力大损之时，你这‘保境安民’的义旗，不就顺理成章地举起来了吗？届时，这山东抗金盟主之位，朝廷自然属意于你。金国那边，也会乐见其成。”

马扩心中剧震，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贪婪与挣扎。朝廷的许诺，金国的默许，以及取代辛弃疾成为山东之主的诱惑……这的确是一步登天的捷径。但他也深知辛弃疾的厉害，更明白此事风险巨大，一旦泄露，他马家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钱先生，此事关系重大，能否容马某……再思量几日？”马扩小心翼翼地说道。

钱先生似乎早有所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淡淡道：“机会，朝廷已经给你了。抓不抓得住，就看马寨主你自己的选择了。不过，要快。完颜忒邻……可不会等太久。”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在两名劲装护卫的簇拥下，悄然离开了密室。

马扩独自留在密室中，脸色阴晴不定，烛光将他变幻不定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如同鬼魅。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决定家族命运的巨大漩涡边缘。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老君峪的辛弃疾，正于深夜独自对着那幅山东舆图沉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徂徕山与马扩控制的盐路区域之间来回移动。星图的指引，魏胜带来的情报，朝廷可能的阴谋……种种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之中。

他召来亲兵，低声吩咐：“传令给刘韬，加派一倍人手，重点监控‘聚义庄’马扩的一切动向，尤其是其与外界，特别是南方来客的接触。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亲兵领命而去。辛弃疾走到帐口，望着北方徂徕山的方向，又看了看西北聚义庄的位置，眼神深邃如夜。

星火虽已淬炼，寒刃渐露锋芒，但潜藏在光明之下的阴霾，也正在悄无声息地结盟。这场关乎山东命运、乃至抗金大业前途的暗战与明争，已然拉开了更加凶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