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22章 骤雨将至，砥柱中流

太行山聚义厅前的盟誓欢呼声犹在耳畔回荡，那碗混合着双方鲜血的烈酒灼热感尚未从喉间完全散去，夜色中骤然而至的快马与那探子惶急的面容，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方才的炽热与豪情冻结。

“报——！赵首领！辛先生！紧急军情！” 那探子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冲入聚义厅，也顾不得满厅的喧嚣与酒气，嘶声喊道，“济南府！完颜忒邻尽起麾下精锐，联合东平府、益都府金兵，兵力恐逾万，号称两万，分三路大军，由完颜忒邻亲自统帅，正向我泰山区域压来！先锋已过淄川，距新生营老君峪据点，最快五日便可抵达！”

如同平地惊雷，炸得聚义厅内瞬间鸦雀无声！方才还喧闹无比的众头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凝重。万余人马，这几乎是金国在山东地区能调动的核心机动力量，完颜忒邻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誓要将新生营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了！

辛弃疾的心脏猛地一缩，尽管早有预料完颜忒邻会报复，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万人大军，这对于刚刚经历大战、尚在恢复期的新生营而言，无疑是泰山压顶之势！

赵邦杰猛地将手中的酒碗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虎目圆睁，怒喝道：“他娘的！完颜忒邻这老狗，倒是真舍得下本钱！这是要一口吃掉辛兄弟的基业啊！”

他霍然转身，看向辛弃疾，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辛兄弟！不必惊慌！你我既已歃血为盟，便是生死弟兄！新生营的事，就是我太行忠义社的事！完颜忒邻想以多欺少，得先问问咱们太行山十万弟兄答不答应！”

这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辛弃疾有些纷乱的心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厅内同样面色凝重的太行众头领，抱拳沉声道：“赵大哥，诸位太行兄弟高义，弃疾感激不尽！然金兵势大，来势汹汹，此事因我新生营而起，岂能连累太行弟兄……”

“放屁！”赵邦杰直接打断他，大手一挥，声若洪钟，“什么连累不连累！抗金是大家的事！他完颜忒邻今天能打你，明天就能来打我太行山！咱们既然结了盟，就得共进退！老子这就点齐兵马，跟你一起回泰山，会一会那完颜老狗！”

“对！干他娘的！”

“不能让金狗以为咱们北地义军好欺负！”

太行众头领也纷纷嚷了起来，群情激愤。

辛弃疾心中热流涌动，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再次抱拳，深深一揖：“既如此，弃疾代新生营全体弟兄，谢过赵大哥，谢过太行众位英雄！”

“梁兴！”赵邦杰雷厉风行，立刻点将。

“在！”

“你立刻持我令箭，飞马传令各寨，点齐五千精锐，由你统领，带上十日干粮，最迟明日午时，于此地集结，随我与辛先生驰援泰山！”

“得令！”梁兴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赵云！李进！”

“在！”两名气息剽悍的头领应声出列。

“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分别出击，袭扰金兵后方粮道，攻打其兵力空虚的州县！记住，不必硬拼，以牵制、骚扰为主，务必让完颜忒邻后方起火，首尾难顾！”

“明白！”赵云、李进领命，也匆匆离去。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太行忠义社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聚义厅内的酒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战前部署。

辛弃疾看着赵邦杰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心中敬佩不已，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有了太行义军这支强援，新生营面临的绝境，总算有了一线生机。

“辛兄弟，”赵邦杰安排完毕，走到辛弃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此战凶险，万金兵非同小可。老君峪虽险，恐难久守。你有何打算？”

辛弃疾目光沉凝，快速说道：“赵大哥，老君峪确非久守之地。我意，可依托泰山复杂地形，层层阻击，节节抵抗。利用山高林密，不断消耗金兵有生力量，挫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与太行援军里应外合，予其重创！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新生营能顶住最初最猛烈的攻击。”

“好！就依此计！”赵邦杰重重点头，“我太行兵马会尽快赶到。在此之前，辛兄弟，老君峪就全靠你和新生营的弟兄们了！务必坚持住！”

“必不辱命！”辛弃疾斩钉截铁。

事态紧急，不容耽搁。辛弃疾与刘韬及十名护卫，连夜辞别赵邦杰与太行众头领，星夜兼程，踏上了返回泰山的归途。来时满怀期待与联合之志，归时却肩负着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与盟友沉甸甸的信任。

一路无眠，唯有马蹄声碎，踏破黎明前的黑暗。辛弃疾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即将到来的战局，思考着每一个可能的细节，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利用地形，如何激励士气……他深知，自己此刻就是新生营的砥柱，绝不能有丝毫动摇。

当他们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时分，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君峪时，眼前的景象让辛弃疾心中一紧。营地的防御工事明显加强了数倍，壕沟更深，栅栏更密，望楼上哨兵的数量也增加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许多士卒脸上都带着忧色，显然，金兵大举压境的消息已经传开。

“先生回来了！”

“是辛先生！”

辛弃疾的归来，如同给有些浮动的人心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韩常、于洪、刘韬（留守的）、张莽、沈钧等人闻讯，立刻迎了上来。

“幼安！你可算回来了！”韩常第一个冲上来，脸上又是急切又是庆幸，“他娘的，金狗这次是要玩真的了！上万大军啊！弟兄们心里都有些打鼓……”

于洪也面色凝重：“先生，探马确认，金兵三路并进，声势浩大。我们虽加紧备战，但兵力悬殊，恐难正面抗衡。”

沈钧补充道：“周边一些之前与我们交好的村镇，听闻金兵大举来攻，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送来的物资也少了。”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辛弃疾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众头领和附近一些士卒的脸，从他们眼中，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担忧，但也看到了依赖，看到了期盼。

他深吸一口气，登上营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台，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弟兄们！我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大家听到了消息，金狗完颜忒邻，带着上万人马，正朝着我们老君峪杀来！”辛弃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很多人怕了，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点人马，挡不住，是不是？”

台下一片寂静，无人回答，但那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也怕！”辛弃疾忽然提高了音量，石破天惊地说道。

众人都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怕我们好不容易重新立起来的‘耿’字旗，就这么倒了！我怕耿京大哥和无数死难弟兄的血，白流了！我怕我们身后那些信任我们、支持我们的乡亲，再次陷入金狗的蹂躏！我更怕，咱们汉家儿郎的脊梁，就这么被金人的铁蹄，彻底踩断！”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声音陡然变得激昂：“但是，怕，有用吗？跪下求饶，金狗就会放过我们吗？想想被他们杀害的亲人，想想被他们夺走的土地，想想我们发过的誓言！我们拿起刀剑，为的是什么？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是为了堂堂正正地站着死，而不是跪着活！”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指苍穹，声音如同惊雷，在暮色中炸响：“金狗有万余人，那又如何？我们脚下是泰山！是咱们的主场！我们有险可守，有弟兄同心，更有——”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布：“太行忠义社，赵邦杰首领，已亲率五千精锐弟兄，正在驰援我们的路上！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这个消息，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火炬，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

“太行援军要来？”

“赵邦杰首领亲自来了？”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台下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议论声，原本低迷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升！

“肃静！”辛弃疾抬手压下喧嚣，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沉声道，“但是，在太行兄弟赶到之前，我们需要靠自己，守住老君峪，守住咱们的根基！这第一阵，必须由我们新生营，自己扛下来！要让金狗知道，要想啃下我们这块骨头，就得做好崩掉满嘴牙的准备！诸位弟兄，可敢随我，在这老君峪下，与金虏决一死战？！”

“愿随先生！决一死战！”

“守住老君峪！”

“杀光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滚滚春雷，在老君峪上空回荡，直冲云霄！所有人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与敌偕亡的决绝与战意！

辛弃疾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激情点燃的面孔，看着韩常、于洪等人眼中重新燃起的熊熊火焰，他知道，军心可用！

骤雨将至，我自砥柱中流！这老君峪，便是新生营与强大金虏决战的舞台，也是检验太行联盟成色的第一块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