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09章 噩耗惊心，矢志北望

破晓的晨光，如同稀释的金粉，悄然洒落在临安城外一处隐蔽的山谷。这里林木蓊郁，溪流潺潺，几处依着山势巧妙搭建的茅屋木棚，构成了新生营临时的栖身之所。历经了冷月苑一夜的血火搏杀与紧张撤离，当众人终于踏入这片暂时安全的营地时，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辛弃疾小心翼翼地将苏青珞安置在最为干净通风的一间茅屋内，沈钧早已在此等候，立刻上前为苏青珞仔细诊脉。韩常、刘韬、孙胜等人则被新生营的弟兄引去处理伤口，更换干净的衣物。营地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炊烟的气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恸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茅屋内，沈钧的手指搭在苏青珞纤细的腕脉上，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紧张注视的辛弃疾，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奇迹！真是奇迹！”沈钧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青珞姑娘脉象虽仍虚弱，但那股纠缠心脉的阴寒死寂之气已然消散！生机正在复苏！弃疾，你……你竟然真的做到了！以精纯内力调和阴阳，导奇毒归正途！云梦散人所言不虚！”

辛弃疾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他紧紧握住苏青珞的手，感受着她掌心渐渐回升的温度，声音沙哑：“太好了……太好了……”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重复的低语。连日来的生死搏杀、万里奔波，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报偿。

苏青珞倚在柔软的铺盖上，虽然依旧乏力，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昔的清澈与灵动。她看着辛弃疾憔悴不堪、胡茬凌乱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无法作伪的深情与后怕，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反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手，低声道：“幼安……辛苦你了……我都……知道了。”

她知道他北上金国的险恶，知道他与墨问的生死搏杀，知道他为寻药所经历的一切艰难。有些是沈钧在她苏醒后断断续续告知的，有些，则是源自那冥冥中、由“相思入骨”之毒奇异转化而来的心灵感应。

辛弃疾摇了摇头，将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贵：“只要你安好，一切都值得。”

就在这时，茅屋外传来了于洪沉稳的声音：“辛先生，沈先生，苏姑娘可安好？弟兄们备了些清粥小菜，诸位先用些饭食，稍后还有要事相商。”

辛弃疾与沈钧对视一眼，知道于洪所指的“要事”必然关系重大。他轻声对苏青珞道：“你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

苏青珞乖巧地点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依赖。

辛弃疾与沈钧走出茅屋，山谷间的空地上，已经升起了几堆篝火。韩常、刘韬等人也已包扎好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与新生营的一些头领坐在一起。虽然人人带伤，神情疲惫，但眼神中都燃烧着一股不屈的火焰。

见到辛弃疾出来，众人纷纷起身。

“辛先生！”

“幼安！”

辛弃疾抱拳环揖：“诸位弟兄，辛苦了！” 他的目光扫过韩常、刘韬、孙胜，扫过于洪和那些面孔或熟悉或陌生的新生营将士，最终落在于洪身上，“于洪兄弟，昨夜多谢新生营弟兄舍命相救！此恩此德，辛弃疾没齿难忘！”

于洪连忙摆手，神色却瞬间变得沉重起来：“辛先生言重了！抗金救国，本就是我辈份内之事！只是……只是有一事，于洪请求先生为大家做主，希望先生能给耿帅报仇！”

“报仇！我会亲自手刃仇敌，绝不容忍！但当时太急，你还将耿大哥死于谁手说出。”辛弃疾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于洪泪流满面，悲声道：“自先生南下联络朝廷后，耿京大哥率领我等在山东坚持抗金，屡破金兵。那叛徒张安国，本是大哥倚重的部将，谁知他狼子野心，早与金人暗通款曲！半月前，他趁大哥不备，在酒宴之上突然发难，杀害了大哥，还……还携大哥首级，投奔了金狗济南府尹完颜忒邻！如今山东义军……已然溃散……”

张安国！完颜忒邻！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辛弃疾的脑海！无尽的悲恸、冲天的怒火、以及那噬骨的仇恨，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能看到耿京大哥临死前那难以置信与悲愤的眼神，能看到叛徒张安国那丑恶得意的嘴脸，能看到金人耀武扬威的狞笑！

“噗——！”

急怒攻心，加之本就伤势未愈，内力耗损过度，辛弃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幼安！”

“辛先生！”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

辛弃疾却猛地推开搀扶他的手，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站直了身体，虽然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微微摇晃，但那双眼眸之中，所有的悲痛与混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坚定到极致的杀意与决绝！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那是山东的方向，是耿京大哥罹难的方向，也是金虏铁蹄践踏的故土方向。山谷间的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袂和散乱的黑发，却吹不散那股冲天而起的悲愤与豪气。

“耿京大哥……”他低声唤道，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未竟之志，弃疾……不敢或忘！”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眼前每一张悲愤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弟兄们！耿京大哥的血，不能白流！叛徒张安国，必须付出代价！金虏占我河山，戮我同胞，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谷间所有的空气，所有的力量都吸入肺中，化作那石破天惊的誓言：

“我，辛弃疾，在此立誓！必手刃叛贼张安国，以告慰耿京大哥在天之灵！必驱逐金虏，复我旧疆，以完成岳元帅、耿京大哥与无数死难同胞未竟之业！此志，天地为鉴，日月共证！纵百死而——不悔！”

“纵百死而不悔！” 韩常第一个振臂高呼，虎目圆睁，泪水与怒火交织。

“纵百死而不悔！” 于洪与所有新生营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山谷，惊起飞鸟无数！

“纵百死而不悔！” 刘韬、孙胜，乃至伤势未愈、闻声赶出的沈钧，所有人都被这股悲壮而豪迈的气氛所感染，异口同声地发出呐喊！

这一刻，个人的恩怨情仇，似乎都与这国仇家恨融为了一体。苏青珞在茅屋内，听着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誓言，紧紧攥住了被角，眼中泪水滑落，却并非悲伤，而是为心上那人的担当与豪情感到无比的骄傲与心疼。

辛弃疾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心潮澎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守护挚爱，更要继承逝者的遗志，扛起抗金复国的旗帜！

他缓缓抬起手，众人的呐喊声渐渐平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于洪兄弟，”辛弃疾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详细告诉我，张安国投靠金人后的情况，以及……如今山东义军，还有多少弟兄散落各处，可堪联络？”

于洪重重点头，立刻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张安国杀害耿京后，挟持部分意志不坚的义军投降了金国济南府尹完颜忒邻，被授予官职，如今正协助金人清剿残余的抗金力量。而忠于耿京的义军大多溃散，部分被俘或被杀，部分则潜入山林、乡村，仍在坚持斗争。

“先生，张莽头领目前正在联络这些散落的弟兄！”于洪补充道，“他让我转告先生，只要先生登高一呼，必有不少忠义之士前来投奔！”

辛弃疾眼中精光闪烁，脑海中飞速运转。史浩在临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朝廷恐怕也难以容他。这江南，暂时已无立锥之地。而北方，虽有金兵虎视，却有耿京大哥留下的根基，有散落的忠义弟兄，更有那血海深仇等待清算！

北归！必须北归！整合义军，斩杀叛徒，再举义旗！

一个大胆而决绝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要效仿当年孤身南下之时，再次以雷霆之势，返回那龙潭虎穴般的北地！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杀人，报仇，雪恨！

他看向韩常、刘韬，看向于洪和新生营的将士，沉声道：“诸位弟兄，可愿随我，再渡淮水，北返山东，清理门户，重举义旗？！”

“愿随先生！” 回答他的是斩钉截铁、异口同声的呐喊！

“好！”辛弃疾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作响，“那我们便在此稍作休整，疗伤练兵！同时，烦请于洪兄弟、沈兄，以及张莽兄弟，全力联络北方旧部，打探张安国与金兵动向！待时机成熟，我等便北上，取那叛徒狗头，祭奠耿京大哥！”

“是！”

众人的应答声，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与复仇的决心。山谷间的晨曦，似乎也因这冲天的豪气而变得更加明亮。南归之旅暂告段落，一段更加波澜壮阔、充满血与火的北征传奇，即将在这位词龙骁将的带领下，拉开序幕。那深入敌营、五十骑擒杀叛徒的壮举，已在命运的齿轮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