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99章 渔村安身

白滩渡的清晨，是被潮湿的河风和远处隐约的鸡鸣狗吠唤醒的。堂屋角落的干草铺散发着霉味，我躺在地上，盯着被烟熏得发黑的屋顶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狗娃还蜷在旁边熟睡，小脸在晨光中显得安静。韩婶已经起来了，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铺。

王寡妇也起了，在外间灶台边窸窸窣窣地生火，准备做早饭。她那个叫栓柱的小娃娃醒了，哼哼唧唧地哭闹。王寡妇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往锅里添水，动作麻利却透着疲惫。

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户人家原本就艰难平静的生活。我躺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这种滋味比在府衙挨打受骂更让人憋屈。

韩婶收拾妥当，走到灶间，客气地说：“王家妹子，早饭我们自己做点就行，不劳烦你了。”说着，从我们那个瘪瘪的包袱里拿出一点自带的糙米。

王寡妇愣了一下，蜡黄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也没多推辞，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闷声道：“锅里有热水，你们用吧。”

这顿早饭吃得沉默。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就着一点咸得发苦的萝卜干。狗娃吃得没精打采，小口小口地抿着。王寡妇抱着栓柱，坐在门槛上，背对着我们，喂孩子喝米汤。屋里气氛尴尬得让人喘不过气。

吃完饭，韩婶主动收拾了碗筷，又拿起扫帚打扫堂屋。王寡妇看着，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不用……俺自己来就行。”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韩婶手脚利落地干着活。

我知道，韩婶是在用这种方式，减轻我们寄居在此的尴尬，也试图拉近点关系。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白吃白住，坐吃山空。那点铜钱，撑不了几天。

我走到院子里。院子很小，一角堆着柴火，另一角晾着几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篱笆外，就是浑浊的河水和不远处那片白茫茫的河滩。几个早起的渔民正扛着渔网准备下河，看到我这个生面孔从王寡妇家出来，都投来好奇又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湿漉漉的裤脚。

这地方太小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全村。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安顿下来，或者……离开。可是，又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似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一整天，我们都待在王寡妇家这狭小的院子里，不敢随意出门。韩婶帮着王寡妇缝补渔网，手脚麻利，针脚细密，让王寡妇有些惊讶。我则找了些废木头，想把那扇吱呀乱响的院门修一修。狗娃很乖，不吵不闹，就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王寡妇话不多，但紧绷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些。傍晚时分，她甚至从屋里拿出几个自家种的、蔫了吧唧的黄瓜递给我们：“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垫垫。”

“多谢妹子。”韩婶接过黄瓜，道了谢。这是个好兆头。

晚上，韩婶私下跟我商量：“石头，我看这王家妹子人实在，就是日子过得难。咱们不能老这么白住着。我寻思着，明天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哪家需要帮工缝补浆洗的，多少挣几个钱。你……你也留心看看，有没有啥零活能干。狗娃就先跟着我。”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得像野草一样，抓住一点点泥土，拼命往下扎根，才能活下去。

第二天，韩婶早早起来，把狗娃收拾利索，便出门了。我留在院里，心里有些焦躁。让我去干力气活没问题，可在这小渔村，我能干什么？下河打渔？我水性一般，也没船。去码头上扛包？那里人多眼杂，太容易暴露。

正烦躁间，看到王寡妇拿着破渔网和梭子，坐在门口补网。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王……王婶，我帮你补吧？这活儿我会一点。”在老家时，我也帮爹补过渔网。

王寡妇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没说话，把手里的梭子和网线递给了我。我接过家伙事，坐在她旁边的小凳上，笨拙却认真地修补起来。手指被粗糙的网线磨得生疼，但我咬牙忍着。至少，干点活，心里能踏实点。

王寡妇看着我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遇上啥难处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上动作一顿。该怎么回答？编个什么样的谎话才能取信于人，又不暴露身份？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着头，含糊地说：“……老家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出来投亲，没找着人……”这话半真半假，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沮丧。

王寡妇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都不容易。”她没再追问，拿起另一张破网补了起来。

就这么默默地干着活，直到日头升高。河滩上传来渔民吆喝和收网的喧闹声。王寡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俺去滩上看看，今天收成咋样。”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院墙角的柴火不多了，你要没事，去后坡捡点枯枝回来吧。”

“哎，好！”我连忙应下。这算是……接纳我们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暂时留下的由头。

我拿起墙角的柴刀和绳子，走出院子，沿着屋后的小路往长满灌木的山坡上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我心里却沉甸甸的。这暂时的安宁，能持续多久？临川府的风波，会不会有一天，就蔓延到这偏远的白滩渡？

我回头望去，王寡妇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脆弱。而我们这三个无根之人，又能在这脆弱的屋檐下，躲避多久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