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111章 夜访瘸子

窝棚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陈瘸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挖出什么秘密。空气中弥漫的鱼腥和劣酒味混着我身上的汗臭和泥土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

“灭口？”陈瘸子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我的老天爷……石头，你们……你们到底惹了哪路神仙？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抓起桌上一个豁口的粗陶酒碗，仰头灌了一口劣质的烧酒，辛辣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抹了把嘴，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飞快地权衡利弊。我知道，他怕了。他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消息灵通的人，最懂得明哲保身。

“陈叔，”我往前凑了凑，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们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是……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人盯上了。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指望您给指条明路。您见识广，给句实话，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府城那边，有没有啥动静？比如……有没有贴海捕文书？或者……有没有啥大官下来？”

我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生怕漏掉一个字。冯经历和王主事的身影在我脑中闪过，他们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扭转局面的希望。

陈瘸子又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眼神飘忽地扫了一眼窝棚那漏风的破门，仿佛怕隔墙有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石头，这话……出了这个门，我可啥都没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府城……前些日子是闹腾过一阵，听说抓了个姓曹的什么经历官，动静不小。可这两天……没听说贴啥新告示。”

我的心猛地一沉。曹经历被抓了？这是冯经历动手了？可为什么没动静了？是案子结了，还是……遇到了更大的阻力？

“那……有没有听说，按察使司的冯经历……怎么样了？”我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陈瘸子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冯经历？那可是大官儿，咱这小老百姓哪知道他的消息。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我前个在镇上酒馆，听两个跑船的外地客商嘀咕，说……说京里好像来了个大人物，到了府城，具体干啥不清楚，但架势挺唬人。”

京里来了大人物！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心里！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平息事端的？是冯经历搬来的救兵，还是曹经历背后的靠山？何先生那句“提防上面”的警告，再次尖锐地响起。局势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凶险！

希望和更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如果京里来的是清官，或许还有转机；如果是来捂盖子的，那我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叔，”我抓住他干瘦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那……那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能往哪儿逃？”

陈瘸子被我的激动吓了一跳，甩开我的手，又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逃？往哪儿逃？这兵荒马乱的，你们三个外乡人，还带着个病孩子，能跑多远？官道上有卡子，水路有关口，一查一个准！”他叹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现实的残酷，“要我说……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最安全。你们要是没犯下十恶不赦的杀头罪，不如……不如想法子去府城！”

“去府城？”我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对，去府城！”陈瘸子眼中闪过一丝市侩的精明，“灯下黑！眼下府城正因为曹经历的案子乱着，各路人马心思都不定，反而容易藏身。找个最破最乱的角落窝着，比在这小地方扎眼强！再说……”他凑近我，酒气喷在我脸上，“要是京里来的真是位青天大老爷，你们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递个状子啥的？”

递状子？告御状？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在我心里烧了起来！如果我们能见到京里来的大官，如果把账册交上去……这个想法太大胆，太冒险，几乎等同于赌博，赌注是我们的命！可眼下，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迟早会被揪出来。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去府城，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直坠地狱。留在这里，看似安全，实则坐以待毙。

“陈叔，”我声音沙哑，带着最后的挣扎，“去府城……路怎么走？盘查严吗？”

陈瘸子见我意动，低声道：“走水路反倒比陆路松快些。明天后半夜，有条送山货去府城的旧船，船老大是我远房表侄，人还算可靠。你们要是真想走，我可以帮你说说，塞点钱，把你们藏在货舱里。但丑话说前头，风险自负！真出了事，可别扯上我！”

藏在货舱里偷渡……这又是一步险棋。但我看着陈瘸子那双混合着恐惧、算计和一丝微弱同情的老眼，知道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了。

“陈叔，大恩不言谢！”我站起身，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韩婶塞给我的、我们仅剩的十几个铜钱，全部塞进陈瘸子手里，“这点钱您拿着打酒喝。劳您费心，跟船老大说说情。后半夜，河湾老地方，我们等信儿！”

陈瘸子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叹了口气，摆摆手：“快走吧，趁天没亮。记住，今晚你没来过这儿！”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拉开窝棚的门，像一缕青烟，重新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回去的路，仿佛更加漫长而黑暗。怀里那本账册，此刻重得像一座山。府城……那个吞噬了何先生、雷豹，可能也困住了王主事和冯经历的龙潭虎穴，我们真的要主动闯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