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轧钢厂被一层灰蒙蒙的寒气裹着,光秃秃的白杨树桠在寒风中抖得厉害,像是在哀叹这萧瑟的光景。炼钢车间的铁皮门 “哐当” 一声被推开,许大茂佝偻着身子走出来,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帆布工作服硬邦邦地贴在背上,胳膊上被钢花烫伤的水泡磨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油污,疼得他倒抽冷气。
他本想抄废料场旁边的近路回家属院,刚拐过拐角,就见下水道口蹲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干部服,后颈的头发花白得像蒙了层霜,正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费力地扒拉着堵在管口的烂菜叶、碎布头。污水溅在他的裤腿上,晕开一片片乌黑的印子,风一吹,刺鼻的馊味直往鼻子里钻。
“杨厂长?”许大茂的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显得异常干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人,竟然会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杨厂长。
那人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全身的关节都已经生锈了一般。当他的目光与许大茂相对时,许大茂惊讶地发现,他那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被一层厚厚的灰雾所笼罩,让人难以看清他真实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杨厂长似乎才认出了许大茂,他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拭脸上的泥垢。然而,由于袖子本身就已经沾满了污垢,这一擦反而让他的脸变得更加脏兮兮的,原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容此刻更是让人难以辨认。
“是……是大茂啊。”杨厂长的声音听起来比那萧瑟的秋风还要凄凉,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尴尬,似乎对自己如今的模样感到十分难为情。
许大茂这时候才终于看清楚了杨厂长的模样。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感叹岁月的无情。眼前的杨厂长,虽然年纪不过五十出头,但眼角的皱纹却深得仿佛能够夹住人的手指头。他那原本应该梳得整整齐齐的背头,此刻也乱糟糟地耷拉在头上,显得毫无生气。而他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如今也已经全部变白,就像是被霜雪覆盖了一般。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上还沾着一块干结的泥土,与他那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杨厂长,与许大茂记忆中的那个坐在厂长办公室里,穿着笔挺中山装,签字批文时威风凛凛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气派和威严呢?
去年春天厂里搞 “路线整顿”,杨厂长因为几张早年的工作简报被揪出 “问题”,一夜之间从厂长宝座跌下来,发配到后勤组当杂役。从前厂里的干部见了他,老远就点头哈腰递烟,连食堂大师傅都特意给他留红烧肉;现在呢?别说干部,就连门口的保安都敢对他呼来喝去,后勤主任更是把最脏最累的活全派给他 —— 清理男厕所的便池、疏通厂区所有的下水道、搬运废料场的废钢,一天干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许大茂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酸楚和不是滋味。他不禁想起了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就在半个月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主任,每天都悠闲地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喝着香喷喷的茶,看着厚厚的报纸,掌管着全厂的大小事务。
然而,如今的他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现在是炼钢车间里的一名苦力,每天都要不停地抡起沉重的钢钎,搬运滚烫的钢坯。他的双手早已被磨出了血泡,疼痛难忍,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因为一旦停下,就会遭到车间主任的严厉呵斥和工友们的无情嘲讽。
这种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巨大落差,许大茂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早上出门时带的那个玉米面窝头还静静地躺在里面。这可是他今天的干粮啊,他一直舍不得吃,一直紧紧地揣在怀里,生怕它会被弄丢。
此刻,那窝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许大茂的体温,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脚步,缓缓地走到了杨厂长面前,轻声说道:“杨厂长,您吃点东西吧。看您这忙碌的样子,恐怕已经半天都没有歇过脚了吧。”
杨厂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落在那窝头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似乎在努力吞咽着口水。然而,尽管他的身体已经显露出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他那枯瘦如柴的手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缓缓地向后退缩。
“不用了,谢谢你,大茂。”杨厂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奈,“我不饿,再疏通会儿这管子,等会儿还要去扫厕所呢。”
许大茂见状,连忙说道:“别跟我客气了,杨厂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窝头硬塞进杨厂长的手中,粗糙的草纸摩擦着杨厂长的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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