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岭派本是钟灵毓秀之地,如今却弥漫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索。
曾经气派的山门石柱上留下了刀劈剑砍的深刻痕迹,蜿蜒而上的石阶缝隙里,倔强的野草已长得老高。
殿宇楼台虽未完全倾颓,但朱漆剥落,檐角结网,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劫难与如今的冷清。
沐颜搀扶着闻风禾,一步步踏上这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故地。
每走一步,闻风禾虚浮的脚步都仿佛踩在破碎的时光之上。
她空洞的眼神扫过沿途的残垣断壁,那灰白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松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有暗流开始涌动。
踏入真正意义上的闻岭派核心区域——那片曾经弟子演武、充满生气的广场时,闻风禾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广场空旷,青石地砖缝隙间荒草稀疏。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可在闻风禾的眼中,这片空旷之地却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鲜活的色彩与喧闹的人声。
她仿佛看到了一群半大的孩子,穿着统一的练功服,像一群精力过剩的萝卜头,在广场上追逐、嬉闹、切磋。
其中,有一个格外扎眼的女孩,年纪看起来最小,个头也最娇小,却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和天生的张扬。
她被几个比她高壮的师兄围在中间,拳来脚往,竟丝毫不落下风,身法灵活得像只小豹子。
攻势凌厉,气势如虹,引得周围的师兄弟阵阵喝彩。
那个女孩……是谁?
闻风禾怔怔地看着那虚幻的景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模糊了她本就空洞的视线。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原来,她曾经是那样无忧无虑、肆意飞扬的岁月。
紧接着,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萤火虫,带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从脑海深处纷至沓来——
是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耐心纠正她剑招中的偏差,语气总是带着包容与鼓励:“禾儿,习武之人,心要静,气要沉,但意不能输。”
是母亲在灯下为她缝补练功时刮破的衣裳,温柔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美,声音如同春日暖阳:“我们禾儿将来,定要比爹娘都厉害。”
是她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遭遇凶徒,虽最终凭借机敏和初露锋芒的武功化险为夷,但事后躲在被子里,还是因为后怕而悄悄发抖。
是师兄弟们一起偷摘后山的果子,被罚扎马步,却还在互相挤眉弄眼,偷偷发笑……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干涸的心田,让她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也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然而,美好的幻象总是短暂。
如同晴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血腥残酷的画面紧接着撕裂了那些温暖的记忆——
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
她看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师叔伯们浑身是血,依旧死死挡在山门之前。
她看到温柔的母亲将她死死护在身后,那柄淬毒的利刃却穿透了母亲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溅了她满脸。
她看到一向如山岳般沉稳的父亲,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最终浑身浴血,重重倒下。
那双曾充满慈爱和期许的眼睛,至死都望着她的方向,里面盛满了不甘与无尽的担忧……
“阿爹……阿娘……”
闻风禾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吟,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
她不再是那个空洞的木偶,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禾儿……回来了……”她向着那空旷的、只剩下风吹过的广场,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悲伤与无尽的迷茫。
她回来了,可那个需要她守护的家,那个给予她温暖和力量的港湾,已经支离破碎。
沐颜站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对这里自然不陌生,多年前她也曾因缘际会踏足此地。
出关后,她并非不知晓无锋在江湖掀起的腥风血雨,覆灭的门派何止闻岭一家?
但她向来游离于尘世之外,这些纷争与兴衰,于她而言,不过是漫长岁月中不断重复的寻常景象,引不起她心中多少波澜。
可此刻,看着身边这个丫头,从死寂的空洞到被记忆撕裂的剧痛,那单薄的身躯在巨大的悲伤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沐颜那早已如古井无波的心,竟也泛起了一丝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干巴巴地开口:“那个……风禾丫头,别哭了,再哭就该伤身体了,你这才刚有点起色,还没好利索呢。”
她的安慰显得有些生硬,与她平日里高深莫测的形象颇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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