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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的早春，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南方的风已经带上了潮湿的、躁动的暖意。深圳，这座一夜崛起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尘土飞扬中矗立着越来越多的高楼骨架，吊车的巨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不知疲倦地挥舞。
苏晚月站在“晚风服饰”深圳分公司简易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泥泞街道上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流。各种口音的吆喝、拖拉机的轰鸣、工地打桩的闷响，交织成这个时代特区特有的交响乐。她手里捏着一份几天前的旧报纸，上面还残留着油墨的气息，头版报道的标题依然醒目，但更让她心悸的，是空气里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焦灼与期待。
办公室里，几个从本地招聘的年轻员工正凑在一台滋滋啦啦响的收音机前，神情专注又带着不安，时不时低声交换着猜测。
“听说……上面风向又要变了？”
“不会吧？这才消停几天？可别再收紧了……”
“我老乡在蛇口那边，说这几天检查的人又多了，人心惶惶的。”
苏晚月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空穴来风。就在上个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反精神污染”运动波及到这里，她刚谈妥的两个合资项目险些搁浅，周文斌那边的人更是趁机散播谣言，说个体经济的好日子到头了。虽然凭借着重生先知和陆行野在暗处的周旋，她勉强稳住了阵脚，但那种政策不明朗带来的窒息感，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压在每一个想要闯荡、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心头。
她不由得想起去年那个暴雨夜，陆行野浑身湿透地从外地赶回，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关于小宝身世的部分真相，还有一句沉甸甸的、语焉不详的提醒：“最近，少动，多看。南边，可能会有大动静。” 他深邃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凝重，也有一种隐秘的、压抑的激动。
大动静？什么样的动静？是好是坏？这几个月，她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摸索前行，只能凭借一点微光和对未来模糊的记忆判断方向。那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比直面周文斌的恶意更消耗心力。
“苏总，” 秘书小陈轻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陆先生电话，线二。”
苏晚月的心微微一紧。陆行野很少在她工作时间直接打电话到公司。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他沉稳依旧、却比平日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的声音：
“在办公室别动。” 他言简意赅，“打开电视，中央一台。现在。”
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没有称呼，说完便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作响，敲打在苏晚月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电视？中央一台？现在？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对还在收音机前窃窃私语的员工喝道：“开电视！快！”
年轻的员工被老板罕见的失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角落里那台十四英寸的牡丹牌电视机。屏幕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信号似乎不太稳定，夹杂着雪花点，但画面清晰地定格在——一个熟悉的、慈祥中透着坚毅的面容！
是那位老人！他正站在一座高耸的摩天大楼顶端，背景是蓬勃发展的特区全景。春风拂动他花白的头发，他的声音通过电视信号，清晰地、有力地传遍了神州大地，也穿透了这间简陋的办公室：“……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深圳的重要经验就是敢闯……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的精神，没有一股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走不出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的事业！……”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入死寂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办公室里的年轻员工们全都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狂喜的神色如同点燃的野火，瞬间蔓延到每个人的脸上！有人猛地攥紧了拳头，有人激动地拍着桌子，更有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不是收紧！是要更快！更放开！”
“春雷！这是春雷啊！”
而苏晚月，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听着那熟悉又陌生、曾在前世教科书和纪录片里听过无数遍的讲话，此刻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巨大的、几乎让她眩晕的冲击力过后，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潮！
不是恐慌，不是焦虑，而是……尘埃落定的狂喜，是蛰伏已久、终于等到东风的激动，是重生以来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所有在政策夹缝中求生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权威、最有力的肯定和释放！
她猛地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楼下街道的景象已然不同！刚才那些行色匆匆、面带焦灼的人们，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素不相识的人开始激动地握手、拍肩，大声讨论着；路边摊贩的叫卖声陡然高了八度，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更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打桩声，似乎也变得格外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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