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昭昭 第134章 余烬

高敏中的倒台与江南官场的雷霆清洗，如同两把巨大的铁扫帚，将神都上空积聚的阴霾硬生生扫开了一片清明。然而，阳光之下，仍有阴影顽固地附着在权力的缝隙之中。

天牢深处，苏老板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高敏中被捕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心存侥幸、试图以沉默换取生机的商人，也不再是那个笃信“墨主”、甘愿赴死的狂徒。接连的打击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所谓的信仰在绝对的权力碾压和死亡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当都察院的官员再次提审他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求生的**和破罐破摔的颓丧。

“我说……我都说……”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守墨人’……在朝中，不止高敏中一个……礼部……礼部右侍郎王文弼……也是我们的人……他负责……负责利用职权，为我们在各地安插眼线，打探消息……”

礼部右侍郎！又一个三品大员！

“还有呢？”主审官强压激动，厉声追问。

“江南……江南的根基，不止织造局和盐道……漕运……漕运总督衙门里，也有我们的人……利用漕船……运送‘墨髓’原料和炼制的器物……”

漕运！国之命脉！

苏老板如同竹筒倒豆子，将他所知的核心机密一一吐出。除了朝中官员，还涉及几个看似不起眼、实则掌控着关键物资流通的皇商，以及几条隐秘的、通往北境的物资输送路线。

他提供的名单和线索，远比之前掌握的更为详尽、更具颠覆性。

口供被迅速整理，密封，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永寿宫。

昭昭看着这份染着血与恐惧的供词，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果然，毒瘤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广。

“按图索骥，一个不漏。”她只对都察院都御史下了这六个字的命令。

“臣，遵旨！”

---

树倒猢狲散

接下来的数日，神都官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震荡。

礼部右侍郎王文弼在府中被直接锁拿，其家中搜出了与“守墨人”联络的密信和大量来历不明的财物。

漕运总督衙门数名官员接连落马，几条涉嫌运送违禁品的漕船被截停查封。

几家与苏老板供述吻合的皇商被抄家，账目被封存。

整个抓捕行动雷厉风行，精准狠辣，显然是早有准备，只待口供确认便立刻收网。一时间，朝野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对凰主的权威有丝毫质疑。

然而，就在这看似大局已定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被严密看管在天牢的苏老板，在又一次审讯后，于深夜“突发心疾”，暴毙身亡！

消息传到永寿宫，昭昭正在用晚膳。她握着玉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平静地用完了那餐饭。

“查。”饭后，她只对云袖说了这一个字。

云袖心领神会。苏老板死得太是时候了，刚好在他吐露了大部分核心秘密，却又尚未触及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的隐秘之时。这绝非巧合。

是灭口。说明在这铜墙铁壁般的天牢之内，依旧有对方的人！也说明，苏老板可能还知道些什么，是对方绝不允许泄露的。

---

武德殿，定策

苏老板的死，并未影响昭昭既定的步伐。数日后，一道旨意传入武德殿：召镇北将军林铁山，于南书房陛见。

南书房，乃皇帝批阅奏章、召见近臣之所，在此召见，规格远超之前在奉先殿外的“偶遇”。

林铁山依旧是一身常服，腿伤未愈，但步伐沉稳。进入南书房时，昭昭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背对着他。

“臣，林铁山，参见凰主。”

昭昭缓缓转身。她今日未着隆重朝服，只一身杏黄常衣，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却多了几分沉静与决断。她的目光落在林铁山微跐的左腿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很快便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将军免礼。”她抬手虚扶，目光转向舆图，“苏明远死了，但该挖出来的，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朝中、江南的毒瘤，本宫会继续清理。现在，该是时候，解决北境的根本问题了。”

林铁山心中了然：“凰主之意是……”

昭昭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片被特殊标记的、代表星陨谷的区域：“‘守墨人’的根基在那里，墨髓的源头在那里，一切的谜底，也应该在那里。本宫欲派一支精锐，由将军统领，再入北境，直捣黄龙！”

林铁山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臣，万死不辞！”

“起来说话。”昭昭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此次不同以往。‘守墨人’诡异莫测，墨髓之力更是防不胜防。苏明远虽死，但他提供的皮图，标示了其他路径，或可避开正面强攻。你需谨慎行事，以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不可勉强。”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务必……平安回来。”

林铁山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看到了那深藏在帝王威仪之下的担忧与牵挂。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沉声道：“臣，定不辱命，亦必……全身而退。”

昭昭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刻“如朕亲临”四字：“此令牌予你，北境军政，皆可调动。所需人马、物资，尽可便宜行事。”

“谢凰主！”

林铁山双手接过令牌，触手冰凉沉重，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他知道，这一次，他将不再是孤军深入。他的身后，是已然肃清的朝堂，是全力支持的君王，更是他必须守护的……家国与挚爱。

走出南书房，阳光正好。林铁山握紧手中的玄铁令牌，望向北方，目光锐利如刀。

星陨谷，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