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昭昭 第108章 螳螂捕蝉

林铁山率精锐出关探查的消息，虽属机密，但在这边境重镇，终究难以完全掩盖风声。数日后，一封加密的军报便摆在了沈昭昭的案头。她细细阅过，林铁山言简意赅，只说出关寻迹，并未详述目标，但她结合之前传递的线索，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北境…永王…”昭昭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眸色深沉。林铁山亲涉险地，足见北境之事的棘手，也说明永王的手，伸得比她预想的还要长，还要深。

她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做出指示。林铁山是沙场宿将，自有其行事章法，过度干预反为不美。眼下，她更需要稳住神都的局面，不能让永王有可乘之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林铁山出关后不久，一桩看似与朝堂争斗毫不相干的案子，却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漕运总督八百里加急呈报：运河北段，连接云州与京畿的重要枢纽“临清仓”，发生特大火灾，焚毁官仓三座，预估损失漕粮逾三十万石！初步勘查，疑为看守士卒用火不慎所致。

三十万石漕粮！这几乎是供应京城及周边地区近一月的口粮！消息传开，朝野震动。眼下虽非青黄不接之时，但如此巨大的损失，势必导致粮价波动，民心不稳。

更微妙的是，这临清仓，正在永王就藩的云州地界边缘，仓储事务虽直属漕运衙门，但地方协防、民夫征调等，难免与云州官场有所牵扯。

朝会之上，气氛凝重。

新任户部尚书李大人出列，面色沉痛：“凰主，临清仓大火，损失惨重，臣已紧急下令从江南调粮平抑京畿粮价，然远水难解近渴，恐月内粮价必有波动。当务之急，需严查火灾缘由，惩处失职之人，以安民心！”

立刻有官员附和，言辞激烈，要求严惩漕运衙门及临清仓上下官员。

这时，那位之前弹劾过户部尚书的王御史，又站了出来，不过这次，他并未直接攻击谁，而是话锋一转，忧心忡忡道：“李大人所言极是。然臣听闻，近年来漕运衙门为节省开支，屡次削减各地官仓看守兵饷，乃至士卒懈怠，器械老旧。临清仓大火，虽是意外，却也是积弊所致啊！”

他这一番话，看似在为漕运衙门开脱，实则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朝廷的财政政策，尤其是…正在进行的、由户部主导的审计核查。仿佛是在说，正是因为朝廷抠抠搜搜，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立刻有几名官员心领神会，开始旁敲侧击，暗示审计过于严苛，致使各处衙门不敢开支，最终酿成大祸。

昭昭端坐其上，冷眼看着台下这番表演。她岂能看不出，这是有人想借题发挥，将一桩管理不善导致的事故，扭曲成对朝廷政策、尤其是对她铁腕肃贪的攻讦！若此事处理不当，不仅审计可能受阻，她刚刚建立的威信也会受损。

她没有立刻驳斥，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工部侍郎（赵启明下狱后提拔的官员）：“工部可有话说？”

工部侍郎出列，躬身道：“回凰主，临清仓乃前朝所建，仓储设计确有其陈旧之处。然，我工部近年预算有限，各地需修缮之工程浩繁，临清仓之维护，并非优先之选。”

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无奈，却也点出了朝廷财政确有不逮之处。

昭昭心中冷笑，好一招连环计！先制造事端，再引导舆论，将祸水引向朝廷政策。若她强行压下，便是堵塞言路，不顾民生；若她退让，审计便可能功亏一篑。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臣，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临清仓大火，损失巨大，朕心甚痛！无论原因为何，漕运总督、临清仓上下官员，疏于职守，难辞其咎！着即革职查办，押解进京，由大理寺严审！”

她先以雷霆手段处置直接责任人，稳住局面。

“然，王御史所言，亦非全无道理。”昭昭话锋一转，“朝廷用度，确需精打细算，但该花的银子，一分也不能省！尤其是关乎国计民生、军备边防之处！”

她看向户部尚书：“李爱卿。”

“臣在。”

“即日起，由户部牵头，工部、兵部协理，对全国各大官仓、边防要塞、水利枢纽，进行一次全面巡查！重点核查仓储安全、军备维护、堤坝稳固！凡有隐患，立即报修，所需银两，优先拨付！若有官员再敢以预算不足为由，推诿懈怠，致生事端，与临清仓涉案官员同罪！”

“臣，遵旨！”李尚书大声应道，心中一定。凰主此举，非但没有叫停审计，反而借机将核查范围扩大，更强调了该花的钱必须花，堵住了那些借题发挥之人的嘴。

昭昭又看向都察院都御史：“巡查期间，都察院需派员随行监督，若发现巡查不力、虚报瞒报者，严惩不贷！”

“臣，领旨！”

一番安排，滴水不漏。既迅速处置了事故责任人以平民愤，又借势强化了对要害部门的监管，更反将一军，将“省钱误事”的帽子原封不动地扣了回去。那些还想借机生事的官员，顿时哑口无言。

王御史脸色灰败，悻悻退下。

退朝后，昭昭回到永寿宫，脸上并无喜色。她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一次试探性攻击，真正的风暴，恐怕还在后面。临清仓大火，太过巧合。永王…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给审计找麻烦？还是有更深的目的？

“云袖，”她沉吟道，“让我们的人，仔细查查临清仓火灾前后，所有异常的人事调动、银钱往来，特别是…与云州方向的联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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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在后

就在神都因临清仓大火而波澜再起之时，远在北境风雪中的林铁山，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他们根据之前找到的线索，追踪至一个位于山谷深处的、废弃的矿坑。据当地猎户说，这里曾有过小规模的开采，后来因故废弃，但近半年，偶尔能看到陌生人在此出没。

林铁山带着精锐悄无声息地摸近矿坑，果然发现了一些有人活动的痕迹，甚至还有马蹄印和车辙印，通往矿坑深处。

“将军，看来里面真有猫腻。”副将低声道。

林铁山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散开，呈扇形向矿坑入口包抄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矿坑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矿坑两侧的山坡上，突然冒出数十名身着白色伪装服、手持强弓劲弩的弓手！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目标明确，直指林铁山及其亲卫！

“有埋伏！保护将军！”副将嘶声大吼，举盾护在林铁山身前。

叮叮当当！箭矢撞击在盾牌和甲胄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饶是林铁山带来的都是百战精锐，在这突如其来的伏击下，也有数人中箭倒地。

林铁山左眼寒光迸射，右臂虽被皮革包裹，但一股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他猛地拔出腰间战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冷箭。

“结圆阵！向矿坑入口突击！”他声音低沉如雷，在这种被动挨打的地形，唯有冲入矿坑，才能摆脱弓手的威胁。

士兵们反应极快，立刻收缩阵型，顶着箭雨，向矿坑入口猛冲。

埋伏的弓手见他们欲冲入矿坑，箭矢更加密集，试图将他们阻挡在外。

眼看就要冲入矿坑，突然，矿坑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轰鸣！紧接着，大地微微震动，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金属锈蚀味的黑烟从矿坑深处滚滚涌出！

“不好！里面也有埋伏！”副将脸色大变。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更有不知名的危险从矿坑深处袭来！

林铁山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恐怕是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更算准了他们会来此探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矿坑另一侧的雪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如同鹰唳般的哨音！

随着哨音响起，山坡上那些埋伏的弓手，动作明显一滞，攻势也为之一缓。

紧接着，雪林中飞出数十点寒星，精准地射向山坡上的弓手！惨叫声顿时响起，数名弓手应声而倒。

林铁山心中一动，虽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这是突围的绝佳机会！

“冲！”他怒吼一声，一马当先，挥刀劈开迎面射来的箭矢，率先冲入了浓烟弥漫的矿坑入口。

身后的精锐紧随而入。

而那些埋伏的弓手，在遭到来自侧后方的袭击后，阵脚大乱，很快便被雪林中冲出的、一群身着白色皮毛、脸上涂抹着靛蓝色油彩的战士分割、包围。

矿坑外，战斗的声音渐渐平息。

矿坑内，林铁山屏住呼吸，挥散刺鼻的浓烟，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矿坑深处，那诡异的轰鸣声已经停止，只有黑烟仍在不断涌出。

“外乡的‘看门人’，”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矿坑入口处传来。林铁山回头，只见那位在无声谷有过一面之缘的北境部落白须老者，正手持兽骨法杖，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看着他。“你不该来这里。这是一个为你准备的…死局。”

（第一百零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