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昭昭 第65章 青瞳噬月

林铁山左眼燃起幽绿鬼火，萨满的低语如冰锥刺入骨髓。

他看见昭昭躺在血泊中，母亲在火焰里朝他伸手。

“杀光他们!”萨满的命令在脑髓里刮擦。他颤抖的手扼向昭昭咽喉，却在触及温热的瞬间清醒。

石壁上倒映出他左眼诡异的青芒。

“我…还是林铁山。”他碾碎青铜狼符的残片。

千里之外，祭坛圣火轰然炸裂。

萨满盯着龟裂的秘匣：“玉碎计划…提前发动。”

冰冷的绿光，像一簇封在薄冰下的鬼火，在林铁山左眼深处幽幽燃烧。那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颅骨深处渗出，穿透眼睑，将石室一角染上惨淡而妖异的青绿。每一次心跳，都似沉重的鼓槌砸在太阳穴上，伴随着青铜狼符残留在心脉深处那滑腻冰冷的异物感。他试图闭眼，那绿光反而在黑暗中灼烧得更加清晰——无数扭曲的符文翻滚，裹挟着漠北风沙的呜咽，还有低沉粘稠、非人的呓语，如同冰冷的蛇，钻进他的耳道，缠紧他的脑髓。

“呃……” 剧痛炸开。并非来自右臂汩汩涌出、粘稠发黑的脓血（那是冰蚕絮与黑火雷毒烟混合的秽物，正被昭昭心头血引出的余毒），而是源于颅内深处。仿佛有无数青铜钩爪在刮擦他的脑髓，要将一种冰冷、恶毒的意志硬生生凿刻进去。忠诚、守护、对雍朝山河的誓言…这些铸就他铁骨的核心，正被那滑腻的侵蚀感包裹、啃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猛地甩头，汗水混着血水甩落，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徒劳。

“铁山…吾儿…” 一声缥缈而凄厉的呼唤，毫无预兆地刺穿萨满的低语，直抵灵魂深处！是母亲的声音！

林铁山浑身剧震！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碎裂！

石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烧的火海。木梁在烈焰中噼啪爆裂倒塌，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一个瘦小的妇人身影在火舌舔舐的屋梁下挣扎，她的脸被浓烟和绝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隔着熊熊烈火，死死地望向童年的他！那双眼里，是刻骨的痛，是无尽的悲悯，是…对他活下去的祈求！

“娘——！” 林铁山喉间爆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前扑，却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幻象骤然破碎！

眼前依旧是昏暗的石室，血腥气刺鼻。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一股阴冷的力量牵引着，落在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沈昭昭。

她躺在门板上，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后的玉兰。右肩剜毒后的伤口被厚厚的药布包裹，却依旧洇出大片暗红的血渍，浸透了粗麻布，在身下蜿蜒成一小滩刺目的红。她的脸白得像初冬的雪，毫无生气，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胸膛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散乱的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几缕发丝被嘴角干涸的血迹黏住。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片冰冷的石地上彻底熄灭。

正是这个几乎破碎的人，剜了自己的心头血，渡入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剧痛的灼热猛地从心脉炸开！是残留的“血髓引”之力在翻涌，仿佛在昭示这份以命换命的恩义！这股灼热，竟奇迹般地暂时逼退了颅内那冰寒蚀骨的邪异感！

“呃啊！” 林铁山闷哼一声，单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仅存的左手死死抠进石缝，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崩裂，鲜血淋漓。额角暴突的青筋下，冷汗如浆涌出。他在抵抗！用昭昭渡给他的血髓之力，用母亲烈火中最后的目光，用他骨子里淬炼出的、属于林铁山的铁骨，疯狂地抵抗着那试图将他彻底吞噬的邪魔！

“林…铁…山…”萨满的声音再次在他脑髓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漠北风沙的粗粝，刮得他灵魂都在颤抖。那声音冰冷、漠然，带着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掌控。“…雍朝的刀…已锈…跪下…奉我为主…杀！杀光这些阻碍圣火的蝼蚁！第一个…就从她开始！” 最后的命令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意识中最脆弱的一环——指向地上昏迷的昭昭！

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的杀戮冲动，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林铁山苦苦支撑的意志堤坝！那幽绿的左瞳光芒大盛，彻底压过了仅存的、属于他自己的痛苦与挣扎！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他猛地抬头，青铜面具孔洞后的那只左眼，已完全被非人的、冰冷的青绿占据！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被邪术操控的身体，以一种僵硬却迅猛的姿态，从地上弹起！仅存的左手，带着千钧之力，五指箕张，如同捕食的鹰隼，带着刺骨的寒风，狠狠地、精准地扼向地上沈昭昭那纤细脆弱的咽喉！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冰冷！那是属于死亡的温度！

然而，指尖下传来的，却是另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热！

一丝丝温热的脉搏，在那冰冷脆弱的颈项皮肤下，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如同在极寒荒漠中，一朵即将熄灭的星火。

这微弱的搏动，像一道微弱却刺破永夜的电光，瞬间击穿了林铁山被邪术冰封的意识深渊！

“呃——！”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炸裂出来！那不是野兽的咆哮，而是属于“人”的、灵魂被撕裂的惨嚎！扼住昭昭咽喉的手指，在触碰到那微弱脉搏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痉挛、抽搐！

那只完全被青绿邪光占据的左眼，瞳孔深处，一点属于林铁山自己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悍光芒，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爆发，骤然亮起！与那妖异的青绿疯狂撕咬、争夺！

“滚…出…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与火的炼狱中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扼住自己咽喉的左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枯树，每一块肌肉都在贲张、扭曲、对抗！右臂伤口刚刚凝固的血痂再次崩裂，混合着青黑毒液的脓血狂涌而出，溅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汗水混合着血水，小溪般从他紧绷的下颌滴落。青铜面具下，传出牙齿被咬碎的可怖声响！

一寸！一寸！那扼在昭昭咽喉上的致命之手，在自身意志与邪魔操控的惨烈拉锯中，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抬了起来！

当那只手终于完全离开昭昭脆弱的脖颈时，林铁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汗水浸透了他破碎的衣甲和身下的地面。

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投向石壁上一处因渗水而微微反光的潮湿区域。

模糊的倒影中，映出半张被青铜面具覆盖的脸。而面具眼部那孔洞之后…一只眼睛，瞳孔深处，一点幽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青绿色芒，如同深埋地底的鬼磷，顽强地、死死地嵌在那里！那是侵入骨髓的烙印，是挣脱后依旧缠绕不去的诅咒！

“嗬…嗬…” 林铁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喘息，目光死死钉在石壁倒影中那只妖异的青瞳上。破碎的左手在身侧摸索着，猛地抓住了那枚已经变得灰败、冰冷、如同死物般的青铜小狼符——正是这邪物，将灾厄引入他的血脉。

没有丝毫犹豫。五指收拢，如同铁钳！残存的所有力量，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狠狠一握！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枚曾经象征青狼卫无上权威、如今却沦为邪术载体的青铜狼符，在他掌心被狂暴的力量碾得粉碎！细小的、带着冰冷邪气的青铜碎片，深深刺入他掌心的血肉，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符身碎裂的瞬间，仿佛有一声极其细微、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尖啸，在他脑髓深处一闪而逝。

石室重归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血滴落的轻响。

“我…还是林铁山。”他对着石壁上那只倒映的青瞳，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一字一顿地宣告。每一个字落下，都似有千斤重。

漠北，黑水祭坛。

永不熄灭的圣火在巨大的青铜火盆中翻滚升腾，跳跃的火光将祭坛上繁复狰狞的图腾映照得如同活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油脂、草药和血腥的奇异气味。

身披繁复萨满祭袍、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老者枯木般盘坐于圣火之前。浑浊的老眼，倒映着火焰深处——那里，一枚由纯粹火焰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青狼独瞳虚影，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转动。

老者枯槁的嘴唇无声翕动，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言，枯枝般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轻轻拂过祭坛中央那方刚刚夺回的青铜秘匣。秘匣表面布满了无法解读的阴刻符文，在圣火照耀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匣内隐隐传出低沉、规律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搏动。

突然！

圣火盆中，那枚由火焰构成的青狼独瞳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构成瞳孔边缘的火焰线条瞬间扭曲、崩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

“噗——！”

几乎在狼瞳虚影崩散的同一刹那，祭坛中央那方沉寂的青铜秘匣，猛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爆鸣！一道刺目的惨绿光芒从匣盖缝隙中迸射而出，瞬间照亮了萨满那张骤然扭曲、布满惊骇油彩的脸！

“咔…咔嚓嚓…”

细密而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如同冰层在脚下蔓延，清晰地从那青铜秘匣内部传出！

祭坛周围侍立的几名黑袍萨满学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骇得魂飞魄散，噗通几声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

火焰中狼瞳的虚影彻底溃散，化作几缕扭曲的青烟，迅速被翻腾的金红圣火吞没。祭坛上，只剩下那方青铜秘匣发出的、如同垂死挣扎般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咚咚”脉动声，以及匣体表面不断蔓延开来的、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老萨满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秘匣上那些狰狞蔓延的裂痕，脸上的油彩因肌肉剧烈抽搐而显得更加诡异扭曲。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后。

一个干涩、嘶哑，仿佛从地狱裂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疯狂，在老萨满喉咙里滚动着，终于挤了出来：

“玉碎…计划…提前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