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昭昭 第43章 枯井藏锋 御案惊雷

井壁刮毒谋未死，冷宫暗影藏杀机；内阁朱砂锁秦阁，王府旧部抄相府；奏折如雪压御案，垂帘之后惊雷起!

慈宁宫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在太后那一声嘶哑的“玉··儿…?”之后彻底凝固了。悲恸、荒谬、彻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流，瞬间席卷了每个人的心脏。

昭昭的手腕被那只枯瘦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太后的眼珠浑浊而涣散，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近乎贪婪的专注，死死钉在昭昭的脸上，仿佛要从这张肖似却更年轻倔强的容颜里，榨取出早已逝去的故人影子。

“娘娘…娘娘!您看看清楚!这是昭昭殿下!是王妃的女儿啊!”孙忠扑跪在榻前，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唤醒太后的神智。

然而太后置若罔闻。那一声“玉儿”似乎耗尽

了她强行被醉骨花激起的最后一点清明，

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眼神再次迅速涣散开来，枯手却依旧死死抓着昭昭，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随即，头一歪，陷入了更深的昏沉之中，只是口中仍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呓语着模糊的音节。

“玉··玉儿·…别怕…姐姐…姐姐护着你…”每一声吃语，都像鞭子抽在昭昭心上。她僵立着，任由那冰冷的手紧握，右臂的剧毒和心口的绞痛交织，几乎让她窒息。生母的音容笑貌在混乱的思绪中翻涌，最终化为眼底一片冰冷的水光，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陈院判早已扑到榻边，手指再次搭上太后腕脉，脸色凝重如铁。“醉骨花药力狂暴，娘娘心神耗损过剧…这…这神思错乱，是药毒攻心之兆!需立刻拔针，辅以固本培元之药稳住心脉!否则··恐有魂魄离散之危!”

“拔针!快!”昭昭嘶声道，强行抽回被紧握的手腕。陈院判动作迅捷，小心翼翼地将刺在涌泉穴上的染毒金针取出，针尖幽蓝的色泽触目惊心。他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和备好的参汤药汁，全神贯注地进行后续救治。

偏殿内只剩下陈院判施针时细微的破空声和药汁滴落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枯井索毒，残鹞现踪

殿外，惨淡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冷宫“静思苑”彻底沦入一片墨汁般的黑暗。只有风声鸣咽，穿过断壁残垣，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那口废弃的枯井，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了所有光线。并口边缘，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落，正是王嬷嬷!她口中咬着一小截点燃的、气味刺鼻的油蜡，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井壁上湿滑的青苔和深刻的凿痕。

她枯爪般的手在井壁上急切地摸索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终于，在离井口约一丈深、靠近水线（虽然早已干涸）的井壁上，一点粗糙的草纸痕迹被她捕捉到!正是那个意外脱手的蚀骨粉纸包!它被井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挂住了，并未直接坠入井底淤泥!

王嬷嬷眼中爆发出狂喜和狠毒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颜抖着，一点点探向那个救命的纸包!只要拿到它，沈才人的计划就还有希望!蚀骨粉，混进太后的参汤里·…无声无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包的刹那——“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死亡气息的破空尖啸，撕裂了枯井上方的死寂!

一道乌黑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自井口上方浓得化不开的树影中暴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直取王嬷嬷探出的手腕!

是弩箭!淬了毒的弩箭!

王嬷嬷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怪叫一声，多年在深宫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最极限的反应——猛地将身体向井壁另一侧狠狠一缩!

“夺!”

乌黑的弩箭狠狠钉入她方才摸索位置的井壁!箭尾兀自剧烈颜抖，发出低沉的嗡鸣!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嬷嬷的破旧衣衫。她惊恐地抬头望向井口，昏黄的烛光下，只看到几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在并口边缘一闪而逝!是血鹞卫!是那些摘下了面具，却选择了另一条黑暗之路的残部!他们像最耐心的蜘蛛，一直蛰伏在暗处，监视着冷的一举一动!刚才那一箭，是警告?还是···

灭口?!

王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那近在咫尺的蚀骨粉纸包，手脚并用，如同受惊的老鼠，拼了命地向井口上方爬去，只想逃离这个死亡陷阱!

井底，那个装着致命毒粉的草纸包，依旧静静地挂在冰冷的石壁上，在油蜡微弱的光晕下，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死亡的气息。

朱砂铁证，剑指内阁

慈宁宫偏殿内。

林铁山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塑，矗立在矮几旁，冰冷的目光落在明黄绢帛上那点刺目的朱砂“嗣”字残痕上。方才孙忠惊骇的指证，如同淬毒的比首，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孙总管，”林铁山的声音透过面具，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方才言道，朱砂乃内阁誉抄传位诏书正本之标记。这血迹覆盖之处，原本应是内阁存档朱砂正本的…位置?”

“正是!”孙忠捂着肩头渗血的伤口，佝偻着腰，但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老奴在先帝身边伺候笔墨多年，深知规制!凡涉及传位、废立之重大诏书，必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笔录旨意，再交由内阁首辅并至少两位阁臣，以特制朱砂，于秘阁誉抄正、副两份!正本存于大内秘库，副本存于内阁!此乃祖制，绝无例外!”

他喘了口气，眼中射出刻骨的恨意，指向那血迹：“这明黄绢帛，乃是誉抄诏书专用的‘龙鳞帛’!血迹覆盖之处，尺寸大小，正与内阁誊抄朱砂正本所覆盖的“嗣位名讳’位置严丝合缝!老奴敢以性命担保，这绝非先帝亲笔手书的原件!而是…而是被人用内阁誉抄的朱砂正本，裁切下‘嗣位名讳’部分，覆盖粘贴于伪造的诏书之上!再用血迹加以污损遮掩!目的，就是彻底抹去真正的嗣位之人!”伪造诏书!裁切内阁正本!覆盖粘贴!血迹遮掩!

这一连串的操作，阴毒、缜密、胆大包天!绝非一个赵胤能在仓促间独自完成!这背后，必然有一个深谙宫廷规制、手握权柄、且在当年能接触到内阁秘档的庞大黑手!

“内阁…首辅…”昭昭的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她染血的金针还丢在一旁，右臂的乌青毒痕在烛光下更显狰狞。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偏殿压抑的空气，直刺那朱砂残痕，“秦…阁老?”

当朝首辅，秦嵩!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当年，正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指证镇北王“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也正是他，在赵胤登基后，稳坐内阁之首，权势熏天!

林铁山青铜面具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

利，如同出鞘的利刃，锁定了目标!“秦嵩老匹夫!”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低喝，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铁血杀伐的意志，瞬间穿透殿门：“豹卫听令!”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一名脸上覆盖着狰狞豹首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统领!”

“即刻点齐人手!”林铁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查抄当朝首辅秦嵩府邸!尤其是书房、密室、所有存放文书之地!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统领找出与‘醉骨花’、‘朱砂诏’相关的蛛丝马迹!遇抵抗者…”他顿了顿，冰冷的字眼砸在地上，“格杀勿论!”

“遵命!”豹卫眼中寒光一闪，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奏折如雪，垂帘惊雷

天色将明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然而乾元殿的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里早已不是皇帝的居所。赵胤瘫软如泥、失魂落魄的形象早已随着他被押入诏狱的消息传遍宫廷。御书房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檀御案之后，空空如也。

而在御案之前，那张原本属于皇帝批阅奏章的巨大桌案上，此刻堆积的奏折，如同遭遇了暴雪，几乎要将整个桌面淹没!那高度，触目惊心!

奏折的内容，如同雪片般纷飞而至，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致的锋芒：

·有痛哭流涕，历数赵胤弑君、篡位、残害忠良十大罪状，请立废黜，明正典刑!

·有引经据典，以先帝密诏“心术不正，难承大统”为依据，直斥其得位不正，请宗人府除名!

·有言辞激烈，要求即刻彻查当年镇北王府

焚毁一案，揪出所有帮凶，以慰忠魂!

·更有甚者，目光已投向未来，奏请“国赖长君”，联名保举裕亲王赵珩为监国亲王，暂摄朝政!

每一份奏折，都像一块沉重的砖石，垒砌着赵胤的末日高台。而在这“奏折之山”的阴影下，几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臣（阁臣），正焦头烂额地翻看着，试图理出个头绪，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们的脸色，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闪烁。充满了不安和惊惧。孙忠那老阉奴带回来的血书和密诏，像两道催命符，悬在所有人的头顶!尤其是…当那点朱砂残痕的密诏内容开始在极小范围内隐秘流传时···

就在这时，御书房沉重的雕花大门被无声推开。

殿内忙碌的阁臣和侍立的小太监们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门口，逆着门外廊下昏黄灯笼的光，静静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是昭昭。

她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素白中衣，外面只匆匆披了一件陈院判找来的深青色宫娥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右臂无力地垂着，被斗篷掩盖，但那份重伤未愈的虚弱与沉痛，却透过她挺直的脊梁和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清晰地传递出来。

她的左手，紧紧地攥着一卷明黄的绢帛——那血迹斑斑的先帝密诏!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块折叠的、暗褐色血渍浸透的素白绢帛——镇北王妃的血书原件!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异常沉稳。靴底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如同战鼓的余韵，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无视了御案后那张空荡荡的龙椅，无视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更无视了那些惊愕、审视、甚至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她的目标。是御案侧面，那道垂落的重重明黄色纱幔之后——那是太后在身体状况尚可时，偶尔会在此垂帘听政的位置!

昭昭径直走到纱慢前，停下脚步。她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一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冰冷、锐利、燃烧着沉寂的火焰。她看着那层层叠叠、象征着无上尊荣的明黄纱幔，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空无一人的软榻。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和她手中那两件染血的铁证之上。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昭昭的左手缓缓抬起。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将手中那卷染血的先帝密诏，连同那块浸透母亲鲜血的绢帛，稳稳地、重重地，放在了纱慢前那张专为垂帘听政者设置的小几之上!

“咚。”

一声并不响亮，却如同九天惊雷般的闷响，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开!

那声音，是铁证落案的宣告!

是血仇未雪的控诉!

更是··一个手握真相的孤女，在权力真空的黎明，向整个朝堂发出的、无声却振聋发聩的战书!

堆积如山的奏折，在这两件染血的铁证面前，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分量。

几位阁臣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无形的风暴，以那方小小的几案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乾元殿，并即将撕裂这黎明前的黑暗，席卷整个雍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