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像被风轻轻托着的羽毛,缓缓落在病房的寂静里。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将诗集轻轻合上,封面的云朵纹与画册上的浅云遥遥相对,仿佛两朵从同一片天空飘落的云絮。低头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小女孩的手指在画册边缘轻轻蹭了蹭,指尖像初春探路的嫩芽,触到厚实的纸页,又像受惊的小鹿般悄悄缩回去,那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几分试探,几分犹豫,像在揣摩一片陌生的草地是否能落脚。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提“画不画”的话,只是伸手打开装蜡笔的袋子。十二支蜡笔并排躺着,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一捧被打翻的彩虹。他从中挑出那支明黄色的,笔杆上印着的小太阳图案正对着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塑料壳里跳出来,在空气中撒下暖融融的光斑。这颜色像极了深秋午后巷口的太阳,不烈,却带着能穿透薄衣的暖,连风都被染成了金色。他捏着笔杆末端,轻轻往小女孩那边挪了挪,蜡笔在光滑的床头柜上滚出一小段弧线,稳稳停在她手边,与画册的边缘相触,像一个不具任何压迫感的温柔邀约,静等她的回应。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光流动的声音。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时间轻轻跳动的脉搏,不疾不徐;窗外偶尔传来麻雀“叽叽”的啼鸣,带着几分雀跃,仿佛把窗外的枝繁叶茂也捎进了这方小小的空间。阳光在床单上慢慢移动,像一只慵懒的猫,从被角爬到画册上,给米白色的纸页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连纸页边缘的毛边都看得清晰,像给画册镶了圈柔和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监护仪跳了十下,或许是窗外的麻雀换了支歌,小女孩的手终于从被子里悄悄抬了起来。那只手很纤细,手腕细得像春日刚抽条的柳枝,手背上还留着浅浅的针孔,像落了片小小的雪花。她的指尖先是极轻地碰了碰蜡笔的笔杆,塑料的温热顺着指尖漫上来,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她似乎愣了愣,然后才慢慢蜷起手指,攥住了那支蜡笔。她的手太小了,五根手指拢在一起,几乎没能完全握住整支笔,只能用指尖用力捏着笔杆中段,指节微微泛白,却握得异常稳,像握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把蜡笔举到画册上方,手臂悬在半空,小小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像在丈量距离。犹豫了几秒,或许是想起了诗里“阳光是个调皮的小孩”,或许是被纸页上的金光蛊惑,她终于让笔尖轻轻落了下去。“沙沙——”极轻的声响在寂静里漫开,像春蚕在深夜啃食桑叶,带着细碎的温柔;又像细雨落在青石板路上,藏着润物无声的诗意。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病房里的沉闷,漾开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她没有画复杂的图案,没有模仿窗外的树影,也没有勾勒床沿的线条,只是在纸页中央,一笔一划地画了个圆圈。那圈画得不算圆,边缘有些地方凸出来,像被风吹起的衣角;有些地方又凹进去,像不小心被指尖碰了一下,还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缺口,像是阳光偷偷溜出去的缝隙。可她用蜡笔涂得极满,从圆圈中心一直涂到最边缘,连纸页本身带着的细腻纹路里,都被明黄色填得满满当当,仿佛要把这支蜡笔的所有颜色都榨出来,融进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那抹黄,亮得晃眼。像是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浓缩在了里面——是晒得稻谷弯腰的暖,是透过梧桐叶洒在地上的碎金,是傍晚落在烟囱上的最后一抹余晖。它在纸上静静躺着,却仿佛要从纸面上跳出来,在病房的白色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在空气里撒下一片暖,连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温度。
画完这个小太阳,她把蜡笔轻轻放在画册上,笔杆与纸页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像一滴雨落在池塘里。然后,她的手又缩回了被子里,重新攥住被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像揣着一颗刚摘的草莓,既想让人看见它的红,又怕被人说不够甜;又有些不安,睫毛垂下又抬起,像在等一句审判,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一尘慢慢凑过去,目光落在那个小太阳上,瞳孔里映着那片明黄,像是落进了两簇温暖的火苗。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仿佛在感受那阳光从纸面漫出来的温度。然后,嘴角慢慢弯起,漾开一个温柔的笑,那笑意从眼角蔓延到眉梢,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融化了所有的疏离。“这阳光画得真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浸了蜜的温水,“比巷口的太阳还暖呢——你看这颜色,亮得像能晒暖心里的风呢。”
小女孩的眼睛猛地亮了亮,像被点亮的两盏小灯,黑葡萄似的瞳孔里映着纸页上的明黄,也映着一尘含笑的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蝶翼被风拂过,她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悄悄伸出手指,把画册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画册边缘蹭过床头柜,发出细微的声响,像在回应她的动作,那是在珍藏这份被认可的欢喜,像把一颗糖悄悄藏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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