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像浸了井水的纱,从地下室的通风口钻进来,却被满室的暖意轻轻揉碎。那暖意是从长桌中央飘来的——一尘将叠好的宣纸放在那里,米白色的纸角压着块小小的鹅卵石镇纸,石面上阿哲画的小太阳正对着门口,像是在盼着谁来。旁边摆着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粗瓷杯子带着淡淡的冰裂纹,茶水冒着袅袅的白汽,散发出清甜的香,混着旧书的墨味,在空气里缠成了温柔的结。
大家都坐在长桌旁,阿哲把椅子往中间挪了挪,手肘撑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木棱;张老师用指尖捻着茶梗,在杯沿轻轻转着圈;李老师捧着那本《唐诗鉴赏》,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总往门口瞟。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两句,说的也都是“他会不会来”“诗里的话够不够暖”,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时不时看向门口,像一群等着朋友赴约的孩子,心里揣着点雀跃的期待。
阿哲手里捏着颗糖炒栗子,是巷口张大爷刚炒好的,壳上还沾着点黑砂。他没心思吃,只是反复摩挲着栗子壳,壳上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嘴里念叨着:“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昨天走的时候急急忙忙的,会不会把这儿忘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咱们写的诗,我那几句是不是太随意了……”
张老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像暖炉:“放心吧,那孩子心里是有劲儿的,昨天读诗的时候,耳朵竖得高高的,眼里那点光没灭透,只是暂时被难住了。咱们写的这些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半句虚的,他肯定能感受到,就像种子能感受到土里的暖。”
李老师也点点头,拿起自己写的诗稿,纸页被手指捻得发卷。他又轻声读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摔碎的瓷碗能粘好’,这话实在,他听了肯定明白,日子碎了不怕,能拼起来接着过就行。”说着,他把诗稿抚平,像是在确认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能化作传递温暖的信使。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吱呀”一声轻响,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一阵冷风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带着巷口槐树叶的气息。正是那个创业失败的年轻人,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浅灰色外套,袖口扣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理得顺了些,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蓝色的布面洗得发白,却缝补得仔细,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了许多,像被晨露洗过的草叶,重新挺直了腰。
他看到长桌旁的众人,愣了愣,脚步顿在门口,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出轻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尖沾着点灰尘——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来。“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他的声音比昨天稳了些,却还带着点拘谨,“昨天那本诗集还在不在?就是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写着‘失败是礼物’的……”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书架,像在寻找一位失散的朋友。
一尘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滑出轻响。他笑着朝年轻人招手,声音里带着春风似的暖意:“来坐吧,诗集在这儿呢,给你收在最显眼的格子里了。”他指了指书架第三层,那本深蓝色的诗集正立在中间,旁边还放着片枫叶,是特意找出来陪它的。“我们还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着,他拿起长桌上叠好的宣纸,走到年轻人面前,双手轻轻递了过去,“这是我们诗社所有人给你写的诗,没有华丽的词,都是大家想对你说的心里话。”
年轻人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平静的湖面投进颗石子。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宣纸,指尖触到柔软的纸面,带着淡淡的竹纤维纹理,心里泛起一阵疑惑:他们……为我写诗?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方块,纸角被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被精心包裹的糕点。犹豫了几秒,他才像拆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展开。
宣纸慢慢舒展开来,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莲,上面一行行温柔的字迹,渐渐映入他的眼帘——阿哲那俏皮的“跌倒了就当给大地一个拥抱,起来时带片草叶,也算没白摔”,字迹龙飞凤舞,旁边还画着个歪笑脸;张老师那带着鼓励的“我70岁才学用智能手机,输错密码十几次也没扔。年轻就有试错的资本,怕啥?”,字里行间透着岁月的从容,旁边的小手机图案憨态可掬;小林那充满童趣的“思败是太阳躲进云里了,等会儿就出来。你要是急,就先看看云,云也很好看”,字迹稚嫩,却像颗甜甜的糖;还有老周那带着自身经历的“我丢了女儿三十年,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可现在找到了那本旧书,就像找到了希望。你也一样,现在只是暂时迷路了,总会找到方向的”……
最底下,是一尘添的那句:“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你写诗。”
他的手指捏着纸边,微微发抖,指腹蹭过“拥抱”“云”“方向”这些字眼,像在触摸一颗颗跳动的心脏。目光一行行地扫过诗句,眼里的疑惑渐渐被惊讶取代,接着又慢慢泛起了水光,像晨露打湿了草叶。他轻声读着每一句诗,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却又透着难以置信的欢喜,像是在梦里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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