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尘抹布在指腹下轻轻摩挲,陈年的灰尘随着布料的游走簌簌落下,在斜斜的阳光里织成细小的金网。那些粉尘像是被唤醒的时光碎片,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旧书的封面上、书架的木纹里,又或是蒋老先生花白的发梢上。一尘看着指尖那块浅灰的痕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擦樟木箱的模样——也是这样轻,拇指顺着箱沿的雕花慢慢蹭,连缝隙里的棉絮都要捻出来,仿佛怕稍一用力,就惊扰了箱底叠着的旧衣裳、旧书信,还有藏在褶皱里的岁月。
蒋老先生的动作比他更缓,枯瘦的手指攥着抹布边角,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却依旧保持着极轻的力道,沿着书架木纹细细擦拭。他的目光落在木头纹理上,像是在阅读一本无字的书,连雕花缝隙里的积灰都不肯放过,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些凹陷处,像是在抚摸老友掌心的纹路。“这书架是老松木的,”蒋老先生忽然开口,声音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带着点木质般的温润,“当年我和王老师一起去城郊的木料厂挑的料,来回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王老师还特意带了块布,把选好的木料擦了又擦,说要让木头带着干净的气息。”
他指尖点了点书架转角处圆润的弧度,那处木纹被岁月浸得比别处深些,摸上去光滑得像河底的鹅卵石,连一点毛刺都没有。“巷口老木匠打这书架时,王老师天天来盯着,”蒋老先生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她说孩子多,得把棱角磨平,免得跑闹时磕着碰着。老木匠嫌她麻烦,说‘哪有这么金贵的’,可还是照着她的意思,用砂纸磨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磨得这拐角比婴儿的手心还软。”一尘顺着他的指尖摸去,果然触不到半点棱角,只有温润的弧度贴合着掌心,仿佛能透过木头,摸到当年王老师蹲在木匠铺里,盯着砂纸起落时认真的眼神。
风从窗口溜进来,带着巷口桂花树的甜香,那香气裹着阳光的温度,轻轻掀动了书架顶层一本线装书的扉页。书页颤了颤,像是在打招呼,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纸边已经有些发脆,却依旧平整。书脊处的线绳已经脱了几股,露出里面的纸芯,封面上用毛笔写的“诗经”二字却依旧清晰,墨色浓淡相宜,撇捺间带着几分洒脱,能看出当年书写时手腕的力道。一尘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指尖刚要碰到书页,却被蒋老先生轻轻按住手背。
老先生的掌心带着老年斑,皮肤有些松弛,却意外地暖,像晒过太阳的老棉布。“别碰它,这是王老师的书,”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书里的魂,“当年她总把这本书放在这儿,说孩子们背《关雎》时,得看着原文才有意思,字里行间的韵味,听别人念和自己看,是不一样的。”蒋老先生顿了顿,目光落在书封上,像是在回忆什么,“有回下雨,窗户没关严,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书角,王老师抱着书蹲在这儿,心疼得抹了好几天眼泪。后来她每天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本书挪到靠窗的位置,说让它晒晒太阳,补补元气。”
一尘收回手,指尖还留着书页的薄脆触感,仿佛那纸页的温度还停留在指尖。他的目光在书架上慢慢扫过,忽然注意到中层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个小小的“月”字,笔画歪歪扭扭的,还带着孩子气的稚嫩,旁边还刻着个不成形的五角星,角边都有些圆润。蒋老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眼角的皱纹里像是盛了阳光:“这是阿明刻的。那孩子当年才八岁,扎着个小辫子,总爱跟在王老师身后,像条小尾巴,逢人就说‘我长大了要当诗人,写好多好多关于月亮的诗’。”
他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刻痕,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孩子的头:“有回背《静夜思》,他总把‘举头望明月’念成‘举头望星星’,被其他孩子笑了,就躲在书架后头哭。王老师没说他,也没哄他,就陪着他蹲在那儿看窗外的月亮,说‘阿明你看,这月亮不管在哪儿,都是同一个,就像诗里的念想,只要记在心里,就永远不会丢。你念成星星也没关系,月亮和星星,都是夜里的光啊’。”蒋老先生的声音软了下来,“后来他就在这儿刻了个月亮,说要让月亮陪着他背诗,这样就再也不会记错了。”
“那阿明现在......”一尘话没说完,就见蒋老先生摇了摇头,指尖依旧停留在刻痕上,像是在触碰遥远时光里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孩子。“后来他父母要去外地打工,想带着他一起走,”老先生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怅然,“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抱着本自己画的月亮图来敲我店门,非要把图贴在书架上,说‘蒋爷爷,等我回来,还找王老师学诗,到时候我给你写首关于桂花的诗’。”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只是这一走,就再也没见过了。去年我去城郊的养老院看老朋友,还特意问过那边的人,没听说有这么个孩子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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