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的葬礼结束后,秋风像位沉默的送葬者,裹着梧桐叶的碎响,漫过诗社门口的青石板路。叶片在地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细碎的叹息,叠在每个人的脚步里。没人提议要去哪里,大家的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朝着老书店的方向挪动——那是一尘用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无数杯温热的茶、无数次弯腰整理书架的动作,一点点攒起来的暖地方,是比诗社更像“家”的所在。
走在最前面的是阿哲,他手里攥着串磨得发亮的紫檀佛珠,是一尘腕上常戴的那串,珠子上的“安”字被摩挲得温润,此刻硌着掌心,像在传递最后的叮咛。老周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拐杖头包着层防滑的橡胶,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响,节奏比平时慢了些,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絮上,沉甸甸的。张老师牵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的手里紧紧抱着那只布艺向日葵,花瓣被攥得有些皱,却依旧挺着金黄的脸,像在固执地朝着光的方向。
路过巷口的海棠树时,几片枯叶悠悠落下来,落在张老师的白发上。她抬手拂去,指尖触到叶片的脆,忽然想起春天时,一尘总在这里捡花瓣,说要夹进给孩子们的诗集里做书签。那时的花瓣是粉白的软,带着香,不像现在,只剩干枯的褐,一碰就碎。
老书店的木门还是那扇旧松木的,门轴上的铜环被摸得发亮,门楣上挂着块小木牌,刻着“暖光书店”四个字,是一尘亲手写的,笔锋里带着股温柔的倔。风吹过,木牌轻轻晃动,发出“叮咚”的轻响,像在说“欢迎回家”。
推开书店木门的瞬间,“吱呀”一声轻响漫出来,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糊着毛边纸的窗户,在一楼的书架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给斑驳的书脊镀上了层浅金。那些书大多是旧的,有的封面缺了角,有的内页夹着干枯的花瓣,却被码得整整齐齐,书脊朝外,像列队的老友,等着被人叫出名字。
阿哲妹妹去年画的“诗歌信箱”插画还贴在墙中央,画里的信箱是彩虹色的,邮差是只背着诗集的兔子,彩色的线条里满是鲜活的孩子气。当时一尘看着画笑,说“等春天来了,就真的做个这样的信箱,让大家把心事写成诗投进来”。如今信箱就挂在插画下方,竹编的身子,外面缠着圈干花,里面还躺着几封没来得及拆的信,信封上画着小小的太阳。
小女孩画的“带翅膀的一尘”被细心镶在原木框里,挂在收银台上方最显眼的位置。画里的一尘穿着浅蓝衬衫,背后的翅膀沾着亮晶晶的颜料,是用碎玻璃珠混着胶水画的,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像随时会迎着光飞起来。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我的陈老师会飞”,旁边还盖着个红色的指印,是女孩当时按上去的,说“这样就是盖了章的约定”。
收银台的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书店的第一份收支记录,上面用铅笔写着“开业第一天,卖书三本,收茶钱五元”,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一尘总说,那天赚的钱够买两包茶叶,泡了茶招待来的三个老人,“亏本也值,因为赚了三个听诗的知己”。现在玻璃下还压着最新的记录,停留在上周,字迹已经有些潦草,却依旧认真地画了个笑脸。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的油墨香和淡淡的樟木味,那是一尘用来防潮的樟木片散发的,混着窗台上野菊花的清苦,酿成了书店独有的味道。阿哲走到窗边,看着那盆野菊花,花盆是个掉了漆的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是一尘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菊花还开着,细碎的白瓣顶着黄蕊,像撒了把星星在杯里。他伸手摸了摸叶片,上面还沾着点湿润,想必是今早有人来浇过。
“去地下室看看吧。”老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目光落在通往地下室的木门上。那扇门是深色的木,上面贴着张手写的纸条:“地下室有暖茶,有旧诗,欢迎来坐。”字迹是一尘的,带着点飞扬的尾,像在招手。
大家的脚步轻得像猫,走下木质楼梯时,楼梯还是像从前那样发出“吱呀”的轻响,每一级都在诉说着往事。阿哲记得,有次暴雨天,楼梯漏了水,一尘蹲在这里用水泥补了一下午,弄得满身泥,却笑着说“这样就能再撑几年,等孩子们长大了,还能来这儿躲雨读诗”。现在台阶上的水泥补痕还在,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像块温暖的疤。
只是这次,没人在楼梯口端着热水笑等。记忆里那个总是穿着浅蓝衬衫的身影,那个会把热水递过来说“慢点走,楼梯滑”的人,不在了。只有空荡荡的回声,顺着楼梯往下淌,轻轻撞在地下室的墙上,又弹回来,裹着潮湿的气息,落在每个人的心上,沉甸甸的。
地下室的灯还亮着,是盏老式的拉线灯,昏黄的光在天花板上投下圆圆的光晕。角落里的旧沙发套着蓝布罩,布上沾着点咖啡渍,是上次孩子们在这里画画时洒的,一尘说“这样才像家,有点痕迹才暖”。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个粗陶茶壶,壶里的茶早就凉透了,杯底沉着几片干枯的茶叶,像凝固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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