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诗社办公室的门时,风从走廊溜进来,卷着廊外玉兰花的冷香,轻轻擦过一尘的袖口。他反手带上门,指尖在门把手上顿了顿,像是要把门外的寒意都锁在外面。办公室里静得很,只有书桌上那盏旧台灯的拉线垂在半空,随着气流轻轻晃,像个悬着的问号。
做的第一件事,是拉开书桌最深处的抽屉。那抽屉是老式的木格抽,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拉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气。里面堆着些零碎物件:去年深秋咳得厉害时买的止咳药,铝箔板上还剩三粒,包装皱巴巴的,像是被反复捏过;几张没递出去的请假条,字迹潦草,理由写着“身体不适”,却始终没勇气放在社长的办公桌上;最上面压着张泛黄的处方单,是前年低血糖晕倒时医生开的,现在边角都卷了毛边。
一尘捏着体检报告的指尖有些发凉,他把报告轻轻放在抽屉最底下,纸页与木板接触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怕被人听见的秘密。上面压了三本泛黄的旧诗集——是奶奶留下的,线装的封皮已经褪成浅褐色,边角磨损得厉害,却被细心地包了书皮。他记得小时候,奶奶总坐在藤椅上读诗,阳光透过葡萄架落在书页上,她会摘下鬓边的白玉兰,夹在诗行间当书签。现在书页间还夹着干枯的花瓣,浅黄的,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他想用这些旧时光的暖,把“心脏早搏”“必须静养”这些扎眼的字,都好好藏起来,藏到连自己都快忘了的地方。
关抽屉时,他特意用指腹按了按,确认锁扣卡紧了才松手。仿佛这样,那些关于“罢工”的警告就会被旧诗集的墨香腌入味,再也冒不出尖来。
坐回椅子上时,椅面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暖得让人想叹气。他翻开春季诗歌进校园的方案草稿,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红笔圈着“互动环节需简化”,蓝笔改着“朗诵篇目替换成更易懂的童谣”,还有用铅笔轻轻画的小笑脸,标在“给孩子们准备小礼物”旁边。指尖在“走进3所学校”的字样上顿了顿,那里的纸页已经被笔尖戳出个浅浅的小洞,是之前犹豫时反复点按留下的。
忽然,他抬手用红笔划掉了“3”,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道利落的红痕,像道破晓的光。然后在旁边写下个“5”,墨水饱满,字迹比别处重了些,仿佛要把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力气,都灌进这一笔一划里。写完又觉得不够,在方案边缘添了行小字:“带盲文诗集去特殊教育学校,准备触觉诗卡——用绒布贴‘月亮’,细沙粘‘星星’,让孩子们摸到诗的形状。”
指尖划过“特殊教育学校”几个字时,指腹忽然泛起温意。想起上次去时,盲童琳琳仰着头,小手指摸着盲文诗集上的“阳光”二字,突然咯咯笑起来:“哥哥,这个字摸起来暖暖的,像妈妈晒过的被子。”旁边的小男孩抢过诗集,把脸贴在纸页上,说要闻闻“春天”是什么味道。那些笑声像撒在心上的糖,化得慢悠悠的,甜得人舌尖发颤。嘴角不自觉地软下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浅浅的纹。
窗外的夕阳斜斜地淌进来,淌过书桌,淌过方案纸,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染成暖橙色。纸页上的红笔批注像跳动的火苗,蓝笔修改处像映着光的小溪,连铅笔勾勒的小笑脸,都仿佛在光晕里轻轻晃。他握着笔,准备写下方案的最后一句总结,笔尖落在纸上时,忽然顿了顿。
墨水在纸页上洇出个小圆点,像颗不小心掉在雪地里的星子。他盯着那个圆点看了会儿,忽然想起琳琳说的“暖暖的字”,想起乡镇小学孩子们课桌上的彩纸书签,想起诗社角落里那盆刚冒出嫩芽的绿萝,笔尖重新动起来,写下:“希望每个孩子都知道,诗里有光,心里也有。”
写完放下笔,才发现手背不知何时沾了点墨水,是刚才顿笔时蹭上的。小小的一点,在皮肤上映着夕阳的光,亮晶晶的,像颗落在皮肤上的小星子。他没去擦,就那么看着它,和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遥遥相对。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粉色,像块刚融化的糖。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放学的铃声,清脆得像风铃在响。诗社的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嫩芽正朝着光的方向伸,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尘望着那抹新绿,忽然伸手拉开抽屉,指尖在旧诗集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把体检报告拿出来。
他想,再等等吧。等把这5所学校的诗歌课上完,等把触觉诗卡送到琳琳手里,等看孩子们摸着“月亮”和“星星”笑起来的模样,再把这个秘密摊开也不迟。现在,就让它暂时躲在旧诗集的香气里,躲在春天的褶皱里,像颗还没熟透的果子,再挂会儿枝头。
抬手揉了揉眉心,手背的墨点蹭到额角,像给疲惫的眉眼别了颗星。他拿起方案草稿,对着夕阳仔细看,那些被染成暖橙色的字迹,仿佛真的在发光,把“心脏早搏”的阴影,冲淡了些,再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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