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87章 山雨欲来

时间在极致压抑的寂静中，如同陷入泥沼的老牛，沉重而缓慢地向前爬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清平茶馆内部，那间作为防御核心的小房间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只有石台上几颗阵眼珠兀自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却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三人紧绷的脸庞。

林清源盘坐在蒲团上，身体如同石刻，唯有额角不断渗出、汇聚、最终沿着苍白脸颊滑落的冷汗，显露出他此刻承受的巨大负荷。维持百米范围的高精度热感视觉，对他尚未痊愈的身体和远未充盈的能量而言，不啻于一种持续的酷刑。精神力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细细炙烤，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刺痛。经脉因为能量的过度压榨而酸胀欲裂，左臂和后背的旧伤也在这持续的紧绷状态下，开始发出更加清晰的不满信号，一阵阵隐痛如同潮汐般不断冲击着他意志的堤坝。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的“视野”中，茶馆所在的这片区域，如同一个被灰白色能量茧房包裹的孤岛，安静地悬浮在都市庞大而杂乱的能量背景噪音之中。外围的匿影阵如同流动的薄雾，尽职地扭曲和吸收着可能存在的窥探。王胖子那团凝实而内敛的能量光晕，如同一个沉默而警惕的幽灵，在孤岛外围的阴影地带缓慢而规律地移动着，是这片死寂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动态存在。

然而，林清源敏锐地察觉到，这片“宁静”之下，似乎正潜藏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

并非明确的威胁，也非能量剧烈波动的预兆。而是一种……氛围上的改变。

都市背景的能量噪音，那些属于人类活动的、混乱却充满生机的阳气波动，似乎比往常更加微弱、更加遥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掉了。而属于夜晚的、阴属性的能量，那些游离的、无意识的阴煞之气，却并未因此变得活跃，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凝滞感。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那种令人皮肤发紧、呼吸不畅的沉闷。没有风，没有雨，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种压在胸口、越来越重的寂静。

林清源甚至能“看”到，远处那些原本应该如同星点般散布的、属于其他弱小僵尸或游魂的微弱阴性能量光点，此刻也大多黯淡了下去，或者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它们也感知到了什么，提前躲藏了起来，不敢在这片愈发诡异的夜色中露面。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林清源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凝滞和沉闷的感觉，正在以几乎不可感知的速度，缓慢地加重。

苏小婉坐在林清源身旁，小巧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她的感知更加侧重于能量性质的辨析。此刻，她那细腻的感知力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分析着匿影阵边缘那些细微的能量涟漪。

“老周爷爷……”苏小婉忽然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小声说道，“我感觉……外面的能量，好像变得……有点‘黏’？”

老周一直如同石像般伫立在房间中央，浑浊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阵眼珠上，闻言，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抬了抬，看向苏小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就是……匿影阵外面的能量，流动起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顺畅了。”苏小婉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看不见的东西，弥漫在空气里，让能量变得迟滞、沉重……而且，有一种……很淡，但是很不舒服的‘味道’，混杂在里面。”

她所说的“味道”，并非实际的气味，而是她对能量性质的一种独特形容。那是一种阴冷、污浊、带着隐隐腥气的能量质感，与她平时感知到的自然阴气或者茶馆平和的能量截然不同。

老周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那一直沉稳如山的气息，似乎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应苏小婉，而是缓缓挪动脚步，走到了房间那扇唯一的、被厚重布帘遮挡的小窗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撩开布帘的一角，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穿透了层层匿影阵的遮蔽，投向外界那深沉得化不开的夜色。

窗外，万籁俱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远处城市主干道上本该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此刻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天空是一种近乎墨色的深蓝，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的黑暗。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湿冷的、令人皮肤起栗的寒意。

老周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他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佝偻，却透着一股历经无数风雨也未曾弯折的坚韧。

终于，他缓缓放下布帘，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仿佛有两簇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火焰，在悄然跳动。

他看向依旧在全神贯注维持着感知的林清源，又看了看一脸紧张望着自己的苏小婉，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嗓音，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房间内的两个年轻人做出最后的判断：

“煞气凝而不散，要起风了。”

这短短九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房间内本就紧绷的气氛！

林清源紧闭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他早已有所预感，但当这判断从经验最丰富的老周口中明确说出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那种弥漫在外的凝滞和沉闷，果然不是错觉！那是大量阴煞之气在特定意志驱动下，悄然汇聚、压缩，引而不发时造成的异象！是暴风雨前，乌云压城的最初征兆！

苏小婉更是吓得小手猛地捂住了嘴巴，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老周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回房间中央，目光再次落在那几颗稳定旋转的阵眼珠上，但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将那光球内部每一丝能量的流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体内那平和而扎实的能量，也开始以一种更加活跃、更加戒备的方式缓缓运转起来，与整个茶馆的防御体系产生了更紧密的联结。

“清源，”老周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收缩感知范围，重点监控茶馆外围五十米，尤其是胖子游弋的区域和几个主要的能量通道入口。节省精力，真正的考验，可能很快就要来了。”

“小婉，集中精神，重点关注那种‘黏浊’能量的源头和动向，尝试分辨其核心波动特征。”

林清源和苏小婉立刻依言调整。林清源将原本铺开到百米方圆的感知力缓缓回收，集中到更核心的区域，精神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但内心的警惕却提升到了顶点。苏小婉也强迫自己压下恐惧，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那异常能量性质的追踪和辨析之中。

小小的房间内，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石台上阵眼珠稳定旋转的光芒，此刻看来，却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窗外那愈发浓重、凝而不散的煞气所吞噬。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此刻，风未起，但那充斥天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经预示着，一场针对这座空虚堡垒的狂风暴雨，正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酝酿到了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