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54章 城市暗面

云芷关于“人性证明”的话语，如同在林清源纷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那份对鲜血的排斥与负罪感，不再仅仅是需要克服的障碍或软弱的象征，而是被他重新定义，视作守护本心、区别于野兽的重要界碑。这让他面对那袋冰冷血浆时，心态平和了许多，虽然本能依旧躁动，但灵台已然清明，能够以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态度，去准备即将到来的“猎食”观摩。

然而，生存的课程并不仅限于如何获取食物。就在林清源于石室内反复记忆医院地图和行动流程，试图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时，王胖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混杂着慎重与一丝跃跃欲试的语调：

“清源，别老闷在下面看地图了，出来，胖爷我今天带你去认认路。”

林清源从沉思中抬头，有些疑惑地走出旋梯。只见王胖子已经换上了一身更加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旧外套，头上还扣了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正站在通往后院的小门旁，对着林清源招手。

“认路？”林清源走近，低声问道，“是去……医院那边？”

“医院？还早着呢！”王胖子嗤笑一声，圆脸上露出一丝“你还是太嫩”的表情，“云姐教的是‘猎食’的术，胖爷我现在要带你认的，是这整座城市的‘势’！光知道怎么偷……呃，借血，不知道哪里能去，哪里是鬼门关，你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清源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王胖子的意思。云芷传授的是具体的生存技能和核心法则，而王胖子要教的，则是这片黑暗丛林里，实实在在的、用经验和教训换来的“地图”。

“云姐同意了？”林清源谨慎地问了一句。

王胖子撇撇嘴：“废话，不然我能叫你？赶紧的，换身不起眼的衣服，帽子戴上，咱们趁天还没黑透，走一趟。”

林清源不再多问，迅速回房换了身和王胖子风格类似的深色旧衣，也找了顶帽子压低帽檐。两人跟正在前厅安静擦拭茶杯的云芷点头示意后，便如同两个最普通的、趁着傍晚出来闲逛的市民，悄然融入了茶馆外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街道。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下班高峰期尚未完全过去，街道上人流车流依旧熙攘。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息——汽车尾气的呛人味道、路边小吃摊传来的食物香气、行人身上混杂的香水与汗味、还有城市本身钢筋混凝土的冰冷气息……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云芷所说的“人海”背景噪音。

王胖子带着林清源，并未走向那些灯红酒绿的主干道，而是专门挑拣那些相对僻静、老旧，甚至有些脏乱的后街小巷穿行。王胖子的步伐不疾不徐，看似随意，但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看那边，”王胖子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示意林清源看向巷子深处一个挂着破烂霓虹灯牌、门口蹲着几个眼神游离的壮汉的酒吧，“‘血腥玛丽’，名字挺俗，但可是这一片有名的‘黑牙’聚集地。”

“黑牙？”林清源低声重复，这个称呼他第一次听说。

“就是玄阴宗外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喜欢用些劣质金属镶牙，搞得一口牙乌漆嘛黑的， hence the name。”王胖子语气带着不屑，“这帮家伙实力不强，大多在白僵、黑僵徘徊，但数量多，消息灵通，而且行事没什么底线，经常在这里交换情报，或者物色一些容易下手的‘猎物’——包括落单的同类。以后看到这种地方，绕着走，里面乌烟瘴气，煞气浓得能熏死人。”

林清源默默记下那个酒吧的位置和特征，同时调动感知，果然能隐约察觉到从那酒吧方向弥漫过来的一丝混乱、污浊的阴煞之气，与清平茶馆那种平和内敛的气息截然不同。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几条更加阴暗、连路灯都时好时坏的巷道。王胖子指着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这种地方，有时候会被一些刚转化、无处可去又不敢惹事的流浪僵尸当作临时窝点，气味混杂，但也可能藏着玄阴宗的暗哨，需要留意。”

又走过一个废弃的车辆回收站，锈蚀的汽车骨架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尸骸。王胖子低声道：“这里地形复杂，是某些家伙进行‘黑市交易’或者处理‘尾巴’的地方，龙蛇混杂，偶尔会有玄阴宗的小头目在这里露面。”

王胖子如同一个最称职的导游，将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灰色地带，一一指认给林清源。这些地方，或是玄阴宗成员经常出没、交换信息的据点，或是进行非法交易、处理脏物的场所，或是容易藏匿、便于设伏的危险区域。

林清源跟在王胖子身后，努力记忆着每一条岔路，每一个标志性建筑，以及王胖子提到的每一个需要注意的细节。他发现，这座自己曾经以为熟悉的城市，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充斥着混乱与危险的暗面。这些知识，是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却是保命的关键。

“除了要认得哪些是‘狼窝’，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哪些是‘猎场’。”王胖子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他带着林清源拐过一条街角，指向远处一片看起来庄严肃穆、飞檐斗拱的古建筑群，那里香火缭绕，即使在夜晚也能感受到一股隐隐的、令人心安的祥和气息。

“那是城隍庙。”王胖子压低声音，“还有那边，那个尖顶的，是圣心教堂。这些地方，常年受信仰之力浸润，香火鼎盛，阳气汇聚，天然就对我们有极强的压制。更重要的是，天师府经常会在这些地方布下结界或留下印记，作为监控城市的节点和快速反应的支点。”

王胖子示意林清源仔细感受。林清源凝神望去，果然，在灵觉层面，那片区域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温暖却带着排斥力的光罩之中，让他体内的尸丹都感到些许不适。

“不光是这些宗教场所，”王胖子继续引导，“一些年代久远、传承有序的世家大族的宗祠，某些特殊的政府部门，甚至是一些人气极旺的大型公立医院和学校的核心区域，都可能被天师府暗中设下警戒结界。这些结界平时不显，一旦有我们这种存在靠近，或者爆发强烈的阴煞冲突，就会立刻被触发，引来天师府的巡狩者。”

王胖子带着林清源，远远地绕开了城隍庙和教堂，又指出了几处需要避开的、可能设有结界的区域。他教导林清源如何通过感知空气中能量的细微变化、观察地面或墙壁上是否留有不易察觉的符文印记，来判断一片区域是否安全。

“记住，清源，”王胖子停下脚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巷口，认真地看着林清源，“在这座城市里，阳光之下，是人海；阴影之中，是狼窝；而有些地方，看似平静，却是我们绝对不能踏足的猎场。想要活下去，这三者的界限，你必须时刻分明，刻在脑子里！”

林清源重重点头，心中对王胖子充满了感激。这番“认路”，让他对这座城市的认知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躲在茶馆里的避难者，而是开始真正以一个“隐匿者”的视角，去理解和融入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生态。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越发璀璨。王胖子看了看时间，准备带林清源返回茶馆。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相对繁华的商业街后巷，准备转入回茶馆的小路时，王胖子突然猛地一拉林清源，两人迅速闪身躲进一个堆放杂物的凹角。

王胖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锐利地望向街口。

林清源顺着王胖子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只见街口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在与一名穿着制服的城市管理人员交谈。那人身姿挺拔，穿着素青色的便服，虽然没有携带显眼的符剑，但那股子凛然孤高的气质，以及隐隐散发出的、令林清源尸丹微颤的纯阳气息，绝不会错——是张正云！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例行巡查？还是……发现了什么？

林清源和王胖子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连目光都不敢过多停留。

所幸，张正云似乎只是偶然路过，与那名管理人员简短交谈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并未注意到小巷深处这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直到张正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王胖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妈的，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差点就跟这煞星撞个正着！”

林清源也感到一阵后怕，刚才那一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尸丹疯狂示警的嗡鸣。张正云带来的压迫感，远比任何玄阴宗的僵尸都要强烈和纯粹。

“看到了吧？”王胖子心有余悸地低声道，“这就是天师府！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以后行动，不仅要避开已知的结界点，更要时刻警惕这些随时可能出现的‘活阎王’！”

这次意外的遭遇，给林清源上了最为生动的一课。城市的暗面，不仅潜伏着玄阴宗的恶狼，更游走着天师府的猎犬。生存的艰难，远超想象。

两人不敢再多做停留，加快脚步，沿着最隐蔽的路线返回了清平茶馆。推开后门，回到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时，林清源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王胖子瘫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然后看向林清源，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希冀：“该指给你的，胖爷我都指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记住，在这鬼地方，多一分小心，就多一分活路。”

林清源默默点头，将今晚所见所闻，连同王胖子的每一句叮嘱，都深深烙印在心底。他知道，自己通往生存的道路，又往前扎实地迈进了一步。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稍作喘息之时，苏小婉却拿着一株有些蔫黄的草药，怯生生地走到云芷面前：

“云姐……凝神草……好像不太够了。下一批成熟，还要等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