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15章 禁忌转化

时间，在云芷的沉默中，仿佛被拉长成一根纤细而紧绷的丝线，随时都会断裂。巷道内的污浊空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的抉择，停止了流动，只有远处骸十七断臂处逸散的黑色煞气仍在不知疲倦地嘶鸣，如同为即将到来的禁忌仪式奏响的诡异序曲。

林清源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的血泊已不再扩大，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近乎黑色的粘稠质感。他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脖颈处那两个细小的牙印边缘开始泛起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并且这青黑色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向他苍白的脸颊和残破的胸膛蔓延。那是尸毒深入，正在改造这具躯体的外在征兆。他体内，阴煞之气与尸毒交织成的黑暗网络，正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余烬，试图将这具皮囊彻底拉入亡者的国度，塑造成一具只知嗜血的行尸。

云芷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血肉与灵魂的阻隔，清晰地“看”到了这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崩坏与异化。她看到了那丝曾经让她为之驻足、纯净而坚韧的生命灵光，此刻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点火星，在无边煞气的侵蚀下，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湮灭。

不能再犹豫了。

安眠，或是永恒的诅咒。

最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秋叶落地的轻响，从云芷的唇间逸出。这声叹息中，蕴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有对生命易逝的怜悯，有对自身宿命的疲惫，有对即将施加于他人的残酷抉择的沉重，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那微弱可能性的……期待。

她选择了后者。

选择将这已然踏入死亡门槛的灵魂，强行拉回，赋予其另一种形态的、痛苦而漫长的“生”。

做出决断的瞬间，云芷周身那沉静如水的气息陡然一变。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而威严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从她看似纤细的身体深处弥漫开来。这股力量并非阴煞之气的污浊与暴戾，而是一种更加精纯、更加本源、带着洪荒气息的灼热与死寂交织的矛盾存在。她素白的长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承受不住体内即将奔涌而出的磅礴能量。

她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一点璀璨如红宝石、却又蕴含着无尽幽暗的光芒缓缓凝聚。那不是灯光或火焰的反光，而是源自她力量核心——尸丹的本源精粹，一滴融合了她“魃”之本质的精血！这滴精血出现的刹那，周遭的温度仿佛都产生了诡异的波动，一边是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灼热，一边又是能冻结灵魂的阴寒。空气发出细微的、被撕裂般的悲鸣，连远处逸散的黑色煞气都像是遇到了天敌般，畏缩地停滞了片刻。

云芷的脸色，在这滴精血被逼出体外的瞬间，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分。动用本源力量，尤其是蕴含着她至高阶位“魃”之本质的精血，对她而言亦是巨大的消耗与负担。但她眼神中的决然未曾动摇。

她俯下身，左手轻轻拂开林清源胸前那被鲜血浸透、已然破损的衣物，露出他冰冷胸膛上那个狰狞的伤口。右手指尖那滴凝聚了她本源力量的尸丹精血，如同拥有生命的红色露珠，缓缓滴落，精准地没入那破碎的心脏区域——并非实物的心脏，而是能量与意识交汇的，生命本源的核心脉络所在！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又像是两种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法则力量开始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碰撞与融合！

就在那滴精血没入林清源心脉的瞬间，他早已冰冷僵硬、失去所有生命体征的躯体，猛地剧烈一震！如同被亿万伏特的电流贯穿！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恐怖嘶吼，猛地从林清源大张的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扭曲、尖利，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扯、碾碎，然后又用最粗暴的方式重新糅合！

他原本瘫软如泥的身体，此刻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拉起，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反弓姿态，脖颈与背脊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四肢剧烈地抽搐、痉挛，指甲因为瞬间的紧绷而深深抠入身下坚硬的青石板地面，留下道道带血的划痕。

转化，开始了。

这绝非温和的治愈，而是一场发生在细胞层面、能量层面乃至灵魂层面的、狂暴而血腥的战争！

云芷那滴蕴含着“魃”之力的精血，如同最霸道的君王，携带着焚天之火与寂灭之寒，强行闯入林清源已被阴煞与尸毒占据的、濒临彻底死寂的躯壳。它所过之处，原本正在异化他身体的阴煞之气如同冰雪遇上烈阳，发出“滋滋”的哀鸣，被强行驱散、净化、或者说……吞噬！而那股更为顽固的、源自骸十七的尸毒，则像是遇到了更高阶位的同类主宰，在短暂的抵抗后，便被那滴精血中更古老、更精纯的尸道本源力量蛮横地收编、同化，成为新生力量的一部分。

但这过程，所带来的痛苦是无与伦比的。

他的每一寸肌肉纤维，都在被撕裂然后以更强的形态重组；他的每一段骨骼，都在被碾碎然后注入新的坚硬；他的内脏，在破碎的废墟中被那股灼热与阴寒交织的力量强行修复、改造，赋予其超越凡俗的活力，却也烙印上了属于“尸”的冰冷印记；他的血管之中，流淌的不再是温热的鲜血，而是开始被一种蕴含着强大生命力（或者说尸生命力）与冰冷煞气的、颜色更为深沉的粘稠液体所取代……

这不仅仅是**上的摧残。

他那本应随着死亡而平静消散的意识碎片、灵魂残响，也被这股霸道的力量从虚无的边缘强行拉扯回来，被迫清醒地、完整地承受这具躯体正在经历的、地狱般的改造过程。他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如同琴弦般根根崩断又续接的剧痛，能“听到”自己骨骼被无形锤锻敲打的轰鸣，能“看到”内脏在能量冲刷下扭曲重塑的恐怖景象……所有人类神经无法承受的痛觉阈值被一次次打破、超越，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核心，几乎要将其彻底冲垮、磨灭。

他的嘶吼声从未停歇，只是变得越来越沙哑，越来越非人。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与神采，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于极致痛苦的生理反应。眼白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般的血丝覆盖，并且那血丝正逐渐向着暗红色，乃至黑红色转变。

他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蠕动，那是新的能量脉络在强行开辟、贯通。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凸起、蔓延，与他脖颈处扩散的尸毒痕迹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而恐怖的图腾。一股灼热的气流开始从他周身毛孔散发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新生野兽般的狂躁气息，将他身下的血泊都蒸腾起淡淡的红色雾气。

整个巷道，仿佛都成为了这场禁忌转化的熔炉。空气在高温与冰寒的交替中扭曲，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墙壁上的霉斑似乎活了过来，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远处，被击溃的骸十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传来的、令它本能战栗的、更高阶位同类的气息与转化时爆发的能量波动，它残余的身体蜷缩得更紧，连逸散的煞气都收敛了许多，只剩下微不可察的颤抖。

云芷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看着林清源在痛苦中挣扎、嘶嚎，看着他的身体在毁灭与新生之间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战。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审视，也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在亲手将一个人类推入炼狱，只为了从那炼狱的灰烬中，淬炼出一个能够存活下来的、非人非鬼的“新生命”。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用自身的气息隐隐笼罩这片区域，隔绝这转化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泄露出的能量波动，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是好奇的人类，还是感知敏锐的天师府成员，亦或是……其他被这异常能量吸引而来的、不怀好意的黑暗存在。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嘶吼与能量的狂暴涌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清源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嘶吼声也低弱下去，并非痛苦减轻，而是他的喉咙和声带也在改造中变得破损而怪异。但他的身体，却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皮肤不再苍白，而是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类似白玉般的质感，却又隐隐透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光泽；破碎的伤口处，血肉疯狂蠕动，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愈合、结痂，留下狰狞的疤痕；那双眼眸中的血色更加浓郁，几乎占据了整个瞳孔，偶尔在剧痛的间隙，会闪过一丝茫然、混乱，以及……一种初生野兽般的、纯粹的饥饿与暴戾。

禁忌的转化仪式，正将他一步步拖离人类的范畴，推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彼岸。而他残存的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这肉身与灵魂的双重地狱中，载沉载浮，不知最终会漂向何方。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远处的骸十七，似乎因为失血（煞气）过多和重伤，那点微弱的理智终于被对新鲜血肉的本能渴望所彻底淹没。它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了正在转化中、气息极不稳定的林清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贪婪声响，残余的一只手臂支撑着地面，竟挣扎着，如同跛足的恶狼，一点点地向这边爬来，试图吞噬这近在咫尺的、“鲜美”的同类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