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真实见闻录 第96章 雨天的交接棒

雨，是在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的轻响，敲打着空调外机，像春蚕啃食桑叶。后来渐渐绵密起来，淅淅沥沥，最终演变成一片稳定的、哗啦啦的雨幕声，笼罩了整个沉睡的城市。

来来在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支起耳朵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确认雨下得不小，心里便像放下了一块石头，裹紧被子，更深地陷进了枕头里。一种近乎隐秘的安心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不像往常那样需要挣扎再三，来来几乎是带着一丝轻松的心情按掉了闹铃。她侧耳听了听，雨还在下，势头不减。真好。

她踢着拖鞋走出卧室，准备像每一个忙碌的早晨那样，冲进厨房准备早餐，同时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叫小来起床、给他穿衣洗漱、收拾书包、再冒着雨把他塞进电动车雨披里送往幼儿园这一系列战斗流程。

然而，客厅里的一幕让她停住了脚步。

餐厅的灯已经亮了，温暖的黄色光线驱散了雨天的阴沉。餐桌上，竟然已经摆好了碗筷。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啦”声和男人有些跑调的、哼歌的声音。

陈宇系着那条有点滑稽的、印着“家庭煮夫”字样的围裙，正手忙脚乱地在灶台前忙碌着。他一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还在翻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然是某个菜谱App。

“老公？”来来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平时这个点，他多半还沉浸在回笼觉里，雷打不动。

陈宇闻声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跃跃欲试又略显笨拙的笑容：“醒了？外面雨下这么大，我看你昨天就说腰有点酸，今天早上就我来送小来上学吧！你多睡会儿。”

他说话间，锅里的煎蛋似乎有点焦了，边缘泛起黑色。他“哎哟”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面。

来来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丈夫略显狼狈却格外认真的背影，心里那点轻松瞬间膨胀成了实实在在的喜悦和……一丝可以偷懒的理直气壮。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笑着调侃，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受用，“陈先生今天这么体贴？”

“啧，这话说的，”陈宇把那个边缘微焦的煎蛋盛进盘子，故作不满，“我哪天不体贴？只是平时工作需要早起，不得已嘛！今天正好调休，表现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把煎蛋盘子端上桌，又转身去倒牛奶：“快去叫儿子起床吧，小祖宗的服务员一号已就位！保证完成任务！”

“得令！”来来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向儿童房。原本需要她独自扛起的忙碌早晨，突然因为有了队友的加入，变得不再令人窒息，甚至……有点期待接下来的“观摩”。

她推开儿童房的门。小来还蜷在被窝里，睡得小脸通红，呼吸均匀。

“宝贝，起床啦。”来来坐在床边，轻声呼唤，手指轻轻刮着儿子嫩乎乎的脸颊。

小来皱皱眉，哼哼唧唧地往被子里缩：“唔……不要……还要睡……”

“再睡就要迟到啦，”来来耐心地哄着，今天心情好，耐心也格外足，“而且，今天有个特大新闻！”

“什么新闻……”小来眼睛都没睁开，含糊地问。

“今天，是爸爸送你上学哦！”来来宣布道，语气里带着煽动性的兴奋，“爸爸已经在做早餐了！外面还下着大雨，我们可以坐爸爸的小汽车去学校，不用挤妈妈的电动车穿雨衣啦！”

“真的？”小来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一条缝，困意似乎被这个新奇的消息驱散了一些。平时都是妈妈送，爸爸送上学可是稀罕事。

“当然真的！快起来，爸爸煎的蛋都快凉了！”来来趁热打铁，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

洗漱环节还算顺利。但当来来拿出她准备好的衣服——一套方便活动的运动装时，小来却不干了。

“我不要穿这个！”他扭着身子，“我要穿那件蓝色的带帽子的卫衣！还有那条新买的牛仔裤！”

“今天下雨，路上都是水，运动裤脏了还好洗，牛仔裤湿了多难受啊。”来来试图讲理。

“不嘛！我就要穿牛仔裤！好看！”小来跺着脚，开始犯倔。

这时，陈宇闻声探头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小少爷，早餐都上桌了，就等您驾到了，怎么还在更衣环节卡住了？”

“爸爸！妈妈不让我穿牛仔裤！”小来立刻告状。

陈宇看向来来，来来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说：“下雨天，不方便。”

陈宇立刻会意，蹲下身，搂住儿子，开始发挥他“和稀泥”外加“画大饼”的特长：“儿子，听爸爸说。今天咱们是男子汉的冒险之旅！下雨天，路上有泥坑，可能有水怪！我们得穿方便行动的装备，才能随时战斗和逃跑，对不对？牛仔裤束缚行动，影响我们男子汉发挥啊！”

小来被“水怪”和“冒险”吸引了，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真的有水怪？”

“那当然！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快，穿上这条超厉害的防水运动裤，我们出发去打水怪！”陈宇拿起运动裤，煞有介事地说。

小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冒险”的期待战胜了对牛仔裤的执着，乖乖让妈妈套上了运动裤。

来来在一旁看着丈夫这通忽悠，忍俊不禁。

早餐桌上，气氛空前“热烈”。小来因为期待爸爸送和“打水怪”，异常兴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吃一口饭要说三句话。

“爸爸，你的蛋蛋有点黑。” “爸爸，我们开车能打开天窗吗？” “爸爸，水怪怕雨伞吗？”

陈宇一边应付儿子十万个为什么，一边自己狼吞虎咽，还要时不时提醒：“宝贝，专心吃饭，嘴巴有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噎着。”“快喝口牛奶。”

结果他话音刚落，小来一激动，挥舞勺子，碰翻了手边的牛奶杯。白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流了一桌子，还滴到了小来的裤子上。

“哎呀！”小来惊叫一声。

“哎哟我的小祖宗！”陈宇一下子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

来来下意识也要起身帮忙，却被陈宇按住了：“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我来！说好了今天我来！”

只见他拿着纸巾，这里擦一下，那里抹一把，动作幅度很大，效果却甚微，牛奶反而被抹得更开了。他又跑去拿抹布，回来对着桌子一顿猛擦，水渍弄得哪里都是。

小来看着爸爸笨拙的样子，反而觉得好玩，咯咯地笑起来。

来来看着眼前这片小小的混乱，看着丈夫额头冒出的细汗和儿子没心没肺的笑，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奇特的放松——终于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冲在前面收拾烂摊子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牛奶事件，早餐在鸡飞狗跳中结束。时间已经有点紧了。

“快快快！书包！水壶！校徽！”陈宇开始高声喊着，像指挥官一样，却明显有点找不到北，“儿子，你书包呢？昨天放哪儿了？”

“在沙发上！”小来大声回应。

“水壶！水壶灌好了吗？” “灌好了，在厨房台子上！” “校徽！校徽别好了吗？” “妈妈昨天就别在书包上了！”

来来就坐在餐桌旁，慢悠悠地喝着自己那杯温水，看着父子俩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客厅里穿梭、喊话、寻找，偶尔才出声指点一句：“书包侧面口袋，纸巾。”

陈宇终于把一切收拾停当，背上书包，拿起车钥匙，拉起儿子的小手，意气风发地宣布：“出发！男子汉冒险队！”

小来兴奋地蹦跳：“出发！打水怪去咯！”

陈宇走到门口，换鞋，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来来：“那个……老婆，雨伞……雨伞在哪儿？”

来来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玄关柜子最下面一层。大的那把。”

“得嘞！”陈宇找出雨伞，再次装备整齐，“真走了啊！你好好享受你的懒觉时光！”

“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来来叮嘱道。

“知道啦！”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来来走到窗边，看向楼下。过了一会儿，看到单元门洞开，陈宇撑着一把大黑伞，小来钻在他另一侧胳膊底下，父子俩缩着脖子，快步冲向停在路边的汽车。

陈宇拉开后座车门，把小来塞进去，收伞，自己绕到驾驶座。车子亮起尾灯，缓缓驶离了小区。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来来才从窗边转过身。

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雨声潺潺，屋内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工作的微弱嗡嗡声。

这种突如其来的、完整的安静，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习惯了早晨的兵荒马乱，此刻的宁静反而像一件过于宽大的衣服，空落落的。

她慢悠悠地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盘，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洗好碗，擦干净桌子，她环顾了一下客厅——玩具散落一角，沙发靠垫歪斜，刚才擦牛奶的纸巾还团在垃圾桶边没压下去。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立刻动手收拾整齐。

但今天，她看着这片略显凌乱的“战场”，心里却异常地平静，甚至有点不想去打破它。这混乱证明着刚才的热闹和丈夫的“接手”，象征着她的“假期”。

她给自己重新冲了杯热咖啡，不是速溶的，而是用了咖啡机，慢慢地看着深色的液体滴落。然后，她端着咖啡杯，再次走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

她只是站在那里，喝着咖啡，听着雨声，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世界，什么也不想，任由时间缓慢地、奢侈地流淌。

这种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赶时间的状态，真是太……舒服了。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一下。是陈宇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是小来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进幼儿园教室门口的背影。配文：【任务完成！小少爷已安全送达！就是路上非说雨刮器是水怪的触须，跟它聊了一路[捂脸]】

来来看着照片和文字，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能想象出车里的情景。

她回复：【收到！辛苦啦！[偷笑] 回来给你发奖金！】

陈宇秒回：【奖金不要，能不能折现成一顿不用我刷碗的午饭？】

来来笑着摇头，回了一个【想得美】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了，被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取代。她知道，她的“偷懒”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承担上的，而这种分担，让她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咖啡喝完了。雨还在下。

来来终于决定做点什么事。她没有去整理客厅，而是拿出了瑜伽垫，铺在客厅中央，跟着手机上的视频，做了一套舒缓的拉伸动作。平时早晨，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闲暇。

然后，她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会儿一直想看的书。又处理了一些不紧急的消息。

快到中午时，她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早上的“残局”。动作从容，心情愉悦。

当她正准备做午饭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陈宇带着一身潮湿的凉气走了进来，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些。

“哎呀，这雨，还挺持久。”他一边换鞋一边抱怨，但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意，“怎么样？一个人在家爽翻了吧？”

来来走过去，接过他滴着水的雨伞，拿到阳台撑开，笑着回答：“嗯，是挺爽的。简直像偷来的时光。”

陈宇得意地扬扬下巴：“那是！以后这种天气，送娃的活儿就包给我了！让你也体验一下当‘闲内助’的感觉。”

“还‘闲内助’，”来来笑着捶了他一下，“饿不饿？午饭想吃什么？看在你今天表现良好的份上，碗……我可以少让你刷两个。”

“才两个？我这劳动力也太廉价了！”陈宇故作不满地嚷嚷，跟着她走进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下午我还得赶个报告。”

窗外，雨声依旧，滴滴答答，敲打出宁静而绵长的节奏。

厨房里，夫妻俩一边准备简单的午餐，一边聊着早上的趣事，普通的对话里流淌着一种平凡的温暖。

这个下雨的早晨，交接棒顺利完成。

来来偷懒成功。

而生活，就在这偶尔的偷懒和彼此的分担中，缓缓向前，温暖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