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烟波浩渺,粼粼波光映照着猎猎龙旗,各式官船商船首尾相接、帆影连天,百舸竞发间尽显南巡仪仗的浩荡威严。
皇帝南巡的船队历经数日航行,终于缓缓驶入扬州境内,这座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的江南繁华地,此刻正以最隆重的姿态迎接天子驾临。
扬州知府身着簇新官袍,率城中从九品至正四品大小官员列阵以待;一旁以王伯言为首的盐商巨贾亦锦袍加身,人人敛声屏气,早于码头恭迎多时。那阵仗较之迎奉皇亲更甚:码头先以清甜井水泼洒三遍除尘,复铺三层细筛黄土,踏之松软无尘;自龙船船头至行宫入口,更一路铺就厚密如毯的蜀锦,色泽艳丽、纹样繁复,足尖落处软绵欲陷,尽显奢靡。
王伯言等人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卑恭谨,双手交叠于身前、腰杆微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般劳民伤财的排场,不过是演给那位年轻天子看的戏码。
排场愈浩大,愈能彰显我等“忠心”。小皇帝,你瞧见这泼天富贵与恭敬了吗?此乃江南士族费尽心机摆出的“诚意”,亦是令你知难而退的底气。
赵桓在一众玄甲禁军护卫下缓步走下龙船,他身着明黄常服,领口袖口绣着暗金龙纹,面容俊朗,面带恰到好处的浅笑,不时抬手向两侧“自发”迎驾的百姓致意,神情宛如初涉繁华、对万物皆感新奇的年轻君主,眼中流光闪动,满是好奇。
这般毫无城府、轻易展露好奇的模样,更让王伯言等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大半,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汴梁传言不虚:这小皇帝在京城不过仗着天子威仪与禁军护持方能作威作福,离了熟悉的朝堂来到江南,失了地利与京中势力支撑,亦需对我等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客客气气,不敢轻易造次。
是夜,扬州知府早已将城中最负盛名的“春风得意楼”包下,楼外悬挂着五彩宫灯,楼内张灯结彩,为皇帝设下极尽奢华的接风盛宴。
宴会上,山珍海味如流水般从后厨次第奉上——既有东海活鲜鲍参,亦有西域进贡珍稀果品,更有江南特有的水晶虾饺、蟹粉汤包等精致点心,琳琅满目地摆满御案。一队队身段窈窕、容貌绝美的“扬州瘦马”身着轻纱罗裙、手持团扇,如穿花蛱蝶般翩跹席间,舞步轻盈灵动,腰间银铃随动作叮当作响,莺声燕语的靡靡之音萦绕耳畔,极尽魅惑。
酒过三巡,王伯言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襟,端着一盏盛满清酒的玉杯缓步上前,走到御案旁躬身行礼。
“陛下初到江南,臣等地方士绅深感荣幸,感念陛下圣恩浩荡,特备些许薄礼程仪,聊为陛下此行助兴,还望陛下笑纳。”
他话音刚落便一拍手,门外走进十数名魁梧壮汉,双臂青筋暴起,合力抬着厚木打造、铜锁加固的大箱,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显见内里之物极重。
两名仆从上前开了铜锁,缓缓掀开箱盖,刹那间满室光线似被吸聚,一片耀眼银光骤然笼罩,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百万两!全是熔铸成锭、雪白锃亮的官制现银,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金属光泽!
在场官员尽皆瞠目结舌,不少人下意识揉眼、倒抽凉气——他们为官数十载,俸禄微薄,终其一生未见过这般巨额现银,一时间呼吸急促,眼中满是艳羡与震惊。
王伯言与众商贾交换个得意眼神,目光紧锁定赵桓神情,心中笃定:普天之下,无帝王能抵御这般泼天财富的冲击。只需他颔首收下,便等同默认江南士族把控经济、自行其是的“规矩”,往后新政推行再无可能。
赵桓漫不经心瞥了眼散发着寒光的银子,忽然笑了——那笑容不似先前浅淡,反倒添了几分真切暖意。
眉眼弯弯,笑得开怀灿烂,仿佛真被这百万两现银打动,连眼角细纹都染着笑意。
“一百万两?数额可观,甚好,甚好。”他颔首点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似对这份“厚礼”极为受用。
王伯言等人见状,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起来。
然而赵桓接下来慢悠悠吐出的话,却如冰水浇头,让他们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凝固在嘴角。
“朕前些日子听闻,朝中商议修筑贯通南北铁路,单是铺设铁轨前的碎石路基,每一里便需耗银万两。尔等这一百万两,来得恰逢其时,颇为贴心。”
“如此算来,正好够朕修一百里路的……路基了。”他故意拖长语调,尾音带着丝玩味。
什么?!
王伯言只觉脑中“嗡”地炸响,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一百万两白银,在他看来已是倾尽半数家底的天文数字,竟只够修一百里铁路路基?
那纵贯南北、绵延数千里的铁路,岂非要耗银数千万两乃至上亿两?!
这小皇帝的胃口哪里是宏大,分明深不见底,如贪食巨兽般不知要吞噬多少财富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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