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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其他 > 树与海:开拓,旅行,音乐 > 第61章 虚拟乐园(11)

它扎根于洞窟底部一片不断翻滚、沸腾的蓝色“湖泊”中,粗壮的“树干”向上蜿蜒盘绕,分出无数枝杈,有些刺入周围的岩壁,有些则直接消失在头顶的黑暗里。它的“树皮”就是不断流动、变化的粘液,表面不时浮现出那些扭曲的、痛苦的、没有五官的脸孔,又迅速隐没。

整个“树”散发着柔和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幽蓝光芒,照亮了这个巨大而诡异的空间。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在那幽蓝的、半透明的“树干”和“枝杈”内部,隐约可见无数个……人影!

他们被包裹着,悬浮着,像是琥珀中的昆虫。有些穿着古老的病号服,有些穿着早期“乐园”的工作服,甚至……我还看到了几个穿着现代安全部队盔甲的身影!是“疤面”的人?

他们全都保持着一种极度痛苦、挣扎的姿势,面容扭曲,嘴巴张大,仿佛在无声地尖叫。但他们的身体……正在被缓慢地、不可逆地“溶解”,化作维持这棵“巨树”生长的养料,沿着枝杈输送到未知的远方。

这就是……“伊甸之种”?

这就是……收割?

“逆向同化”……祖父他们,不是稳定它……他们是……它的第一批“果实”?它的……根基?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和恐惧,踉跄着扶住冰冷的门框,才没有瘫倒在地。

“看……看那里……”“艺术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地指向“树”的根部,那片沸腾的蓝色湖泊。

在翻滚的粘液间隙,偶尔能看到湖泊底部,沉埋着无数粗大的、闪烁着微弱能量符文的管道和线缆!它们……连接着这棵“树”,向上延伸,没入洞窟顶部!

能量。它们在抽取这“树”的能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电般击穿我的脑海。

“永恒乐园”……那光鲜亮丽、消耗着天文数字能量的虚拟天堂……它的能源核心……难道……

嗡——!!!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恐惧,那棵幽蓝的巨树猛地一震!所有枝杈上的粘液瞬间沸腾!树干内部那些被包裹的人影疯狂扭动!

树冠顶部(如果那能称之为树冠),一片巨大的、由粘液构成的“叶片”缓缓舒展、凝聚——

那上面,由流动的粘液和闪烁的数据流,共同构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痛苦扭曲的——

祖父的脸!

它猛地“睁”开了眼睛——两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蓝色漩涡,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的我!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我的意识壁垒!

不是声音,是直接烙印在思维里的信息洪流:

【归……来……】

【融……合……】

【完……成……“伊甸”……】

巨大的吸力从那个方向传来,我不是用脚,而是整个意识体被拉扯着,要向那棵巨树扑去!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崩裂出血!

“压制它!林澈!”“渡客”的咆哮在耳边炸响,他\/她猛地将那个一直携带着的、封锁着祖父破碎意识的屏蔽箱拍在地上,改造手狠狠砸下!

箱体碎裂!

里面那团被锁链束缚的、黯淡的光晕发出凄厉的尖啸,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破碎的数据流和冰冷的痛苦,如同烟花般四散!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同根的痛苦爆炸,似乎短暂地干扰了那巨树的意志洪流!

吸力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艺术家”尖叫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功率信号干扰器的装置,狠狠拍在地上启动!

嗡——!!!

刺耳的白噪音瞬间充满洞窟,与那幽蓝的嗡鸣疯狂对抗!

“走!!!”“渡客”一把抓住几乎虚脱的我,另一只手拽起“艺术家”,疯狂暴退!

我们撞出那扇门,“渡客”看都不看,反手一拳砸在门外的某个控制节点上!

轰隆隆隆——!!!

那扇沉重的隔离门以比打开时快十倍的速度猛地闭合!彻底隔绝了内部那棵幽蓝的巨树和它恐怖的意志!

我们三人瘫倒在门外冰冷的通道里,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只剩下剧烈到撕裂胸腔的喘息。

死寂。

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艺术家”第一个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是彻底的、劫后余生的空白:“那……那到底是什么……”

“伊甸之种。”“渡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她靠着墙壁,那条受伤的机械臂无力地垂着,接口处又开始渗出墨色的液体,“或者说……‘乐园’扎根现实,汲取养料的……根。”

他\/她转过头,看向我。那双眼睛里,冻土般的冰冷终于彻底融化,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怜悯的东西。

“他们把你祖父那样的早期志愿者称为‘种子’,不是因为他们能稳定‘墟骸’。”

“是因为他们,就是最初被种下的……肥料。”

“而你,”他\/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像最终审判的锤音,敲碎我最后一点侥幸。

“你是它等待的,下一季……成熟的果实。”

通道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后,死寂中。

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指甲刮过金属的……

嚓。

一声。极轻。像指甲刮过金属,又像冰层下的鱼用尾鳍叩击冻土。

在这刚刚经历过轰鸣、嘶吼、绝对意志冲刷后的死寂里,这声微不足道的“嚓”响,却比任何爆炸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它来自那扇刚刚紧闭、隔绝了幽蓝地狱的厚重门扉。

我们三人像被无形的针扎中,瞬间僵直,所有的喘息和心跳声似乎都被这声“嚓”响吸走了。

“艺术家”脸上的空白迅速被惨绿取代,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像是咽下了某种极度恐惧的呕吐物。

“渡客”靠着墙壁的身体绷紧了,那条受伤的机械臂发出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嗡鸣,墨色的“血液”渗出得更快,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悄无声息。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真的冻住了,从指尖一路冰到心脏,连颅内那冰冷的标记都仿佛被这声“嚓”响冻结,暂时失去了所有感觉。

嚓。

又一声。

更清晰了一点。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耐心?

它不是猛烈的撞击,不是疯狂的抓挠。就是一种缓慢的、坚持的、仿佛拥有无限时间的……刮擦。

像是有东西,在门的那一边,用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一寸寸地,试探着,挖掘着。

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不着急。

“走。”

“渡客”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像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他\/她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因为受伤而有些滞涩,但那股冰冷的决绝再次回到他\/她身上,甚至更加浓烈,近乎燃烧。

他\/看都没再看那扇门一眼,转身就向着我们来时的、布满绝望抓痕的黑暗通道走去。

“走?!往哪走?!”“艺术家”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跟上,冷光灯在他手里疯狂晃动,光斑在墙壁那些幽蓝黯淡的抓痕上跳跃,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外面全是那些鬼东西和内卫!我们被包……”

“闭嘴。”“渡客”头也不回地打断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想活命,就跟上。”

我想活命吗?

这个问题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进我麻木的思维。

活着出去,然后呢?带着脑子里这个“果实”的标记,被“乐园”无穷无尽地追捕?被那扇门后的东西永远呼唤?像祖父一样,最终变成某个冰冷循环的养料?

嚓。

身后的刮擦声还在继续,稳定得令人发疯。

我看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金属,看到后面那棵由痛苦和养料构成的巨树,看到那张由粘液和数据流组成的、属于祖父的、不断呼唤我的脸。

我转过身,跟上了“渡客”的脚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即将崩塌的冰面上。

我们沿着来路返回,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渡客”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步伐快而稳定,在黑暗中精准地避开障碍。“艺术家”跌跌撞撞地跟着,喘息粗重,不时惊恐地回头望去,仿佛那刮擦声会随时变成奔腾的洪流。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以及那如影随形、刻在墙壁上的、早已干涸却仿佛仍在无声尖叫的抓痕。

终于,看到了那扇我们进来时通过的圆形隔离门。外面战场的声响早已平息,死寂得可怕,不知道是战斗结束了,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降临了。

“渡客”在门前停下,侧耳倾听片刻。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她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臭氧和焦糊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和消毒水混合后的死寂气味。

没有能量武器的嘶鸣,没有爆炸,没有咆哮,也没有粘液蠕动的窸窣声。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狼藉的、被彻底摧毁的站台。墙壁上布满焦黑的灼烧痕迹和巨大的冲击凹坑,地面四处是融化后又凝固的金属残骸和零星散落的、已经失去活性、变成灰败硬壳的蓝色粘液碎片。

战斗结束了。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看不见一具完整的尸体,无论是内卫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

“走。”“渡客”率先钻了出去,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亡的废墟。

我们跟了出去,踩在依旧温热的、满是残骸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渡客”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一个未被完全堵塞的出口通道快步走去。

突然——

“艺术家”猛地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声音发颤:“那……那是不是……”

残骸下面,压着一只破损严重的、哑光黑的动力手臂。手指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旁边,散落着几块沾染着蓝色粘液、但更多是被高温熔毁的盔甲碎片。

是“疤面”小队成员的残骸。

所以……他们没能清理掉那些东西,反而……全军覆没了?

那刚才门后的……是什么?漏网之鱼?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渡客”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脚步未停:“他们的任务失败了。我们的还没有。”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活着出去?然后呢?

穿过死寂的站台,进入相对完好的通道。这里的灯光大部分熄灭了,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像鬼火一样指引着方向。

“渡客”似乎对这里的结构异常熟悉,带着我们避开几处坍塌的区域,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一个偏僻的、看起来像是紧急疏散出口的厚重闸门前。

闸门一侧的控制面板闪烁着故障的红光。

“艺术家”凑上去,尝试了几下,哭丧着脸:“锁死了!能量中断,备用电源也耗尽了!从外面锁定的!”

“渡客”没有说话。他\/她走到闸门前,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门上。手臂上的暗色纹路再次微微亮起,但比之前黯淡了许多。

他\/她在感知什么。

几秒钟后,他\/她收回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外面暂时安全。没有生命信号,没有异常能量读数。”

“那有什么用!我们出不去!”“艺术家”几乎要崩溃了。

“渡客”看向我。

那双眼睛里,疲惫和沉重几乎要满溢出来,但最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还在燃烧。

“林澈。”他\/叫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她。

“门后,可能是短暂的安全,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乐园’不会放弃找你。门后的‘东西’也不会。”

他\/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但门外,有选择。”

“跟我们走,躲藏,挣扎,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解除标记的方法。或者……”

他\/她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那个“或者”后面是什么。

或者离开。独自一人。带着这诅咒般的标记,面对整个“乐园”和那无法理解的恐怖,去寻找一个……也许同样是虚无缥缈的、关于“伊甸之种”和祖父过去的答案。

哪一个更绝望?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污秽和冷汗的双手。脑子里那冰冷的标记沉默着,像一个等待指令的炸弹。

我想起祖父那封邮件的颤音。想起他被锁链缠绕的黯淡光斑。想起他最后在数据风暴里,试图把我推开的那一点微弱的保护。

想起那扇布满抓痕的门后,那棵巨树里,无数张无声尖叫的脸。

嚓。

那声刮擦,似乎还响在耳边。

我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闸门。

然后,目光转向“渡客”和几乎瘫软的“艺术家”。

“打开它。”我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陌生。

“渡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评估,有一丝极淡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尊重的东西,最终都化为了纯粹的、冰冷的执行。

他\/她再次将手按在闸门上。这一次,他\/她手臂上的纹路亮起了牺牲般的、最后的光芒!

嘎吱——轰!

厚重的闸门被他\/她用蛮力,硬生生向上撬开了一道足以让人爬出去的缝隙!

冰冷、新鲜、带着上层都市尘埃味的空气瞬间涌入!

外面是狭窄的后巷,堆放着垃圾箱,远处传来悬浮车流模糊的噪音。是现实世界。暂时安全的现实世界。

“艺术家”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爬了出去,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几乎喜极而泣。

“渡客”看向我,让开了位置。

我没有动。

他\/她明白了。

没有道别。没有祝福。他\/她只是从装备袋里取出一个极小、看起来像是老旧医疗注射器的东西,扔给我。里面是少量浑浊的液体。

“强效抑制剂。能暂时大幅度削弱你的生物信号辐射,但有时间限制,且有强烈副作用。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自为之”,然后弯腰,利落地爬出了闸门。

身影消失在巷道的阴影里。

闸门缓缓落下,最后的光线被收窄,最终彻底隔绝。

我独自一人,站在地下通道的黑暗和死寂中。

手里握着那支冰冷的抑制剂。

脑子里是沉默的标记。

身后是漫长的、不知通往何处更黑暗之处的通道。

以及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

嚓。

嚓。

嚓。

我握紧了抑制剂,没有注射。

转过身,向着那片更深、更冷的黑暗,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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