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那些事 第14章 槐树下的铁盒子

老周蹲在老家宅院的青石板上，手指摩挲着墙根那丛半枯的月季。花瓣上沾着清晨的露水，凉丝丝的，像极了三十年前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也是这样凉，却攥得死死的，只重复一句话：“周啊，有难处了就去借，哪怕求着人，这房子也不能卖。”

宅院是土坯混青砖砌的，墙头上长着几丛瓦松，院心那棵老槐树得两人合抱，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过院墙，把影子铺在地上，像一张晒旧的网。老周抬头望，看见树杈上还挂着个褪色的秋千，是他小时候父亲用粗麻绳编的，他曾在上面荡到天擦黑，母亲在厨房喊“吃饭”，声音裹着饭菜香，从窗棂里飘出来，缠在槐树叶上。

“爸，我没卖。”老周对着空气轻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子——铁皮磨得发亮，边角有些卷翘，是父亲当年装房产证的物件。他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份证件：最早是父亲留下的老宅院房产证，红皮皱巴巴的，封面上的“房产所有证”五个字还能看清；后面三张是他从2010年开始买的商品房证，绿皮崭新，地址分别在城东、城西和市中心。

老周摩挲着最旧的那本红皮证，想起2010年的那个春天。那会儿他刚满四十，在单位当科员，工资每个月四千出头，妻子在超市当收银员，儿子刚上初中。有天他路过城东的新楼盘，看见售楼处挂着“首付十万，月供两千”的牌子，心里突然一动——父亲当年总说“置地买房是正路”，他咬咬牙，回家跟妻子商量，把攒了五年的存款拿出来，又跟姐姐借了两万，凑够了首付。

签合同那天，老周拿着房产证，手都在抖。妻子笑他“没见过世面”，他却想起父亲当年盖老宅院时的模样：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拉石头，晚上在煤油灯底下算木料，整整忙活了一年，才把那三间瓦房立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纸，是家的底气。”老周跟妻子说。

没想到这底气真的越攒越足。买了第一套房的第二年，单位竞聘副科长，老周因为“家庭稳定，责任心强”被领导看中，顺利升职，工资涨了一千五；第三年，他把城东的房子租出去，月租两千五，刚好够还月供，手里还能余五百；第四年，儿子考上重点高中，他又咬咬牙，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小两居，这次没借钱——升职后的工资加上租金，攒了一年就够了首付。

就这么着，老周像滚雪球似的，越买越多。2015年买第三套时，他已经是科长，工资翻了倍；2018年买第四套，是市中心的学区房，那会儿他升了副处，租金收入比妻子的工资还高。有人跟他说“你胆子真大，不怕砸手里”，老周总笑：“不是胆子大，是信我爸的话——买房是一家人往上走的劲儿，你敢置家，日子就敢给你甜头。”

倒是儿子周小宇不理解。小宇今年二十五，在互联网公司上班，总说老周“老古董”。“爸，现在谁还囤房子啊？商品房就是个鸽子笼，70年产权，跟租来的差不多。”小宇不止一次跟老周说，“你把城西那套卖了，给我当创业启动资金，我一年就能赚回来，到时候给你买套大的。”

这话老周听一次皱一次眉。那天晚饭，小宇又提这事儿，老周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沉了：“那房子不能卖。”

“为啥不能卖？”小宇也急了，“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金一个月才三千，我创业要是成了，一个月能赚三万！”

“不是钱的事儿。”老周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你知道我为啥2010年敢买房不？那会儿我工资才四千，月供两千，压力大得天天失眠，但我不敢卖——我想起你爷爷当年跟我说，‘卖房像拆家，拆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周放下茶杯，指了指墙上的全家福——是2012年拍的，背景是城东那套房子的客厅，小宇穿着校服，笑得露出虎牙，妻子抱着刚买的绿萝，眉眼弯弯。“你看，那套房子里，你考上高中的庆功宴是在那儿办的，你妈第一次学做蛋糕，把厨房弄得全是面粉，也是在那儿。现在你说卖就卖，那些日子不就没根了？”

小宇撇撇嘴：“爸，你就是太念旧。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回忆放心里就行了，何必绑在一套房子上？”

老周没反驳，第二天早上，他拉着小宇去了老宅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槐树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院子里的月季虽然半枯，却还开着一朵小红花。老周指着东厢房的窗户：“你爷爷当年就在这儿给我补作业，冬天冷，他把煤炉放窗边，我写作业，他就坐在旁边削木头，给我做小陀螺。”

又指着院角的压水井：“你小时候来这儿，非要跟我抢着压水，结果把自己浇成了落汤鸡，你奶奶笑得直不起腰，赶紧给你找你爸小时候的棉袄穿，你穿着太长，袖子卷了三圈，还到处跑。”

小宇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地方，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想起小时候暑假来这儿，晚上跟爷爷躺在槐树下的竹席上，听爷爷讲过去的事，爷爷总说“这院子是咱们家的根，根在，人就散不了”。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老周鬓角的白发，突然有点懂了。

“爸，我还以为你买房是为了投资。”小宇轻声说。

“投资也是，也不是。”老周蹲下来，摸了摸青石板上的纹路，“你爷爷当年盖这院子，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让咱们有个地方住，有个地方回来。我买房也是——每买一套，就觉得咱们家的日子又稳了点，你妈不用再跟我操心房租，你上学不用再挤公交，这不是投资，是给咱们家攒底气。”

老周顿了顿，又说：“你说商品房是鸽子笼，可你想想，你结婚的时候，要是没套自己的房子，你跟你对象心里能踏实吗？咱们中国人，自古就讲究‘安身立命’，这‘安身’，最先就是有个房子。不是说要多大多贵，是要有个地方，能装下咱们的日子，装下咱们的回忆。”

小宇没说话，走到槐树下，摸了摸那棵老树干。树皮粗糙，带着岁月的温度，他突然想起去年梦见爷爷，梦里爷爷就在这槐树下坐着，手里拿着个小陀螺，看见他就笑：“小宇回来啦，快过来，爷爷给你转陀螺。”

“爸，我懂了。”小宇转过身，看着老周，“那套房子不卖了。我自己攒创业资金，慢慢来，就像你当年买房一样。”

老周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这就对了。日子是一步一步过的，钱是一点一点攒的，就像你爷爷说的，‘一百块钱破开，很快就没了’，但你要是把它攒起来，慢慢滚，就能滚出个家来。”

那天下午，父子俩在老宅院收拾了半天。老周把半枯的月季浇了水，小宇把槐树上的秋千修了修，用新的麻绳换了旧的。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像撒了一把碎金。

晚上回家，老周跟妻子说起白天的事，妻子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能说通他。咱们家这房子，不是冰冷的砖瓦房，是装着咱们一家人的日子呢。”

老周点点头，又想起前几天做的那个梦——梦里他变成了灵魂，飘在城东那套房子的窗外，看见里面住了一对年轻夫妻，正带着孩子在客厅里玩，孩子笑得跟小宇小时候一样。他心里突然有点酸，不是难过，是唏嘘——那房子里的日子，虽然过去了，却永远刻在他心里。

“你说，人死后啥都没了，可这些回忆还在。”老周跟妻子说，“咱们的房子，装着这些回忆，就像给咱们的日子找了个家。”

妻子靠在他肩上：“是啊，所以不管以后房子涨不涨，咱们都不卖。只要房子在，咱们的根就在，咱们的回忆就在。”

后来，小宇真的自己攒够了创业资金，开了家小公司，虽然刚开始不顺利，但他没再提过卖房的事。老周还是每个周末去老宅院，浇浇花，擦擦窗户，有时候坐在槐树下，想想父亲，想想过去的日子。

有次单位组织体检，老周跟老同事老张聊天，老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买房，觉得压力大。”

老周笑了：“压力是大，但日子总得有个奔头。买房不是为了跟风，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给家人一个踏实的家。你看咱们这代人，当年谁不是咬着牙买房，后来日子不都越来越好？”

老张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中国人，自古就把房子当根。以前是四合院，现在是商品房，形式变了，但那份情没变。”

老周想起父亲留下的铁盒子，里面的房产证，从红皮到绿皮，从老宅院到商品房，变的是房子的模样，不变的是一家人往上走的劲儿，是装在房子里的回忆和亲情。

那天晚上，老周又梦见了老宅院。梦里父亲在东厢房补作业，母亲在厨房做饭，小宇在院子里玩陀螺，他自己坐在槐树下，听着家人的笑声，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不管以后日子怎么变，只要这些房子在，这些回忆在，他们家的根就永远在。

房子是什么？不是70年的产权，不是冰冷的砖瓦，是安身立命的根，是装着亲情的容器，是一家人往上走的风向标。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哪怕时代变了，房价涨了跌了，这份对家的执念，这份对回忆的珍惜，永远是中国人心里最温暖、最坚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