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深深地刻在秦岭的苍茫躯体之上。两侧峭壁如削,高耸入云,将天空挤压成一条细窄的、时而弯曲的蓝色飘带。谷底幽深,光线难以透入,终年弥漫着一种潮湿阴冷的气息,混杂着腐叶、苔藓和某种不知名野卉的怪异味道。湍急的溪流在乱石间咆哮奔涌,其声如雷,昼夜不息,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刘禅率领的三千精锐,一进入谷道,便仿佛被这巨大的自然造物所吞噬。
所谓的“栈道”,早已在历年战火、风雨侵蚀和人为破坏下,变得支离破碎。许多路段只剩下嵌入崖壁的、腐朽发黑的木桩,犹如巨兽遗骸的肋骨,诉说着曾经的通行与如今的荒弃。更多的地方,需要依靠军士们用随身携带的斧凿、钩索,在湿滑的岩石和陡峭的坡壁上,艰难地开辟出仅容一人通行的险径。
行军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小心脚下!”张嶷嘶哑的声音在前方不断响起,他亲自带着一队身手最矫健的斥候,作为全军的前导,探查危险,固定绳索。即使如此,意外仍时有发生。
一名年轻的龙渊军士卒,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在攀越一段几乎垂直的岩壁时,脚下踩着的、看似牢固的树根突然断裂!他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衡,向下滑落!
“抓住!”身旁的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武装带,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岩缝,手臂青筋暴起。两人悬在崖壁上,碎石簌簌落下,掉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雾气中,连回响都听不见。
刘禅就在他们下方不远,见状立刻喝道:“稳住!后面的人搭把手!”
几名士卒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了上来。那年轻士卒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下方缭绕的云雾,心有余悸。
刘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那士卒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眼眶微微发红。
这只是漫长艰险路途中的一个缩影。战马成为了最大的累赘,在如此险峻的地形下,它们寸步难行,嘶鸣声中充满了恐惧。最终,刘禅不得不下令,放弃大部分战马,只留下少数最神骏、最通人性的驮运最关键物资,并由专人小心牵引。
人的体力与意志,成为了这支军队唯一能够依赖的东西。
沉重的甲胄早已被汗水、露水和溪水浸透,变得冰冷而僵硬,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干粮被雨水打湿后,变得又硬又涩,难以下咽,但他们必须强迫自己吞下去,维持体力。夜晚,他们找不到一块平坦的宿营地,只能挤在稍微避风的山崖凹陷处,或者依靠绳索将自己固定在陡坡上,裹着湿冷的毛毡,在野兽的嚎叫和溪流的轰鸣中,半睡半醒地度过寒夜。
疲累、伤病、以及对前路未卜的忧虑,如同无形的瘟疫,开始悄然侵蚀这支精锐之师。士气,在一天天、一步步的艰难跋涉中,不可避免地滑向低谷。
第三天,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将这种艰难推向了顶点。
铅灰色的乌云仿佛就压在头顶,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瞬间将整个山谷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视线受阻,脚下更是泥泞湿滑如油。溪水暴涨,原本可以踏石而过的地方,转瞬便被浑浊汹涌的激流吞没。
队伍被迫停滞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河滩地,进退维谷。
刘禅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雨水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流淌成线。他看着眼前疲惫不堪、蜷缩在岩壁下躲避风雨的将士们,看着他们被泥浆糊满的脸庞和铠甲,看着他们眼中难以掩饰的迷茫与沮丧。
他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决心。
他猛地摘下头盔,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然后大步走到队伍前方,站在了那瓢泼大雨之中。
“陛下!”张嶷和几名将领惊呼,想要上前为他遮挡。
刘禅摆手制止了他们。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抬起的脸庞,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将士们!看看你们身边!看看这脚下的泥泞,头顶的暴雨,前方的绝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苦不苦?累不累?朕知道,苦!累!朕和你们一样,浑身湿透,又冷又饿,脚底磨出了水泡,胳膊酸软得抬不起来!”
他没有回避困难,反而将所有人的感受直接说了出来。这坦诚的话语,让士卒们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不是为了朕一个人!是为了我们身后,汉中、益州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是为了被曹魏铁蹄践踏的中原故土!是为了高祖皇帝、光武皇帝、昭烈皇帝念念不忘的——长安!”
他伸手指向暴雨如注的北方,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秦岭的那一边!司马昭带着他的二十万大军,以为可以挡住我们!以为我们会被这子午谷的天险吓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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