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东街,早已不复旧时书肆林立的盛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破败与萧索。残存的几栋老建筑灰头土脸,大多被改成了国营的杂货店或居民大杂院。槐荫胡同更是狭窄僻静,两旁的院墙斑驳陆离,墙头衰草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七号院的门脸毫不起眼,两扇黑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低矮,没有招牌,只有门环上两个模糊不清的兽头,依稀透露出往昔的一点不同寻常。
韩风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他按照纸条上的暗号,抬手叩门。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滑动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警惕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韩风。
“找谁?”
“请问,苏掌柜的明前龙井还有吗?”韩风声音平稳,吐字清晰。
门内人眼神微动,低声道:“新茶未到,只有陈年普洱。” 暗号对上。
门缝开大了一些。“进来吧。”
韩风闪身而入,身后的木门立刻无声地关上、闩好。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天井,青石板铺地,角落一口废弃的石缸里积着浑浊的雨水。与门外胡同的破败不同,天井虽然也显陈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正对着的是一间堂屋,门帘低垂。
引路的中年男人不再言语,只是示意韩风跟上,掀开了堂屋的门帘。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淡淡墨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物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堂屋内的景象让韩风瞳孔微缩。外面破败的表象下,内里竟是别有洞天!
屋内陈设古雅简朴。几把线条流畅的明式楠木圈椅,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一方古砚透着温润的光泽。靠墙的多宝格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瓷器、玉件、青铜小器,虽非满眼珠光宝气,却件件形制古拙,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墨色沉稳,意境悠远。整个空间光线柔和(来自高窗),一尘不染,与外界的喧嚣和破败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时间仿佛都流淌得缓慢而沉静。
“韩风小友,很守时。” 苏雅娴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正坐在一张圈椅上,手里捧着一只素雅的青瓷茶杯,依旧是那身深蓝色呢子外套,气质却与在嘈杂茶馆时截然不同,更添了几分沉静与疏离,仿佛与这古雅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在韩风脸上停留一瞬,似乎对他的镇定有些赞许。“宋掌柜在里面等你。”她引着韩风走向堂屋一侧一个不起眼的月亮门,门内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
掀帘而入,是一间更小的内室。光线比外间稍暗,陈设更为简单,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靠墙一个博古架。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长衫的老者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他身形清瘦,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温和,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这便是“雅致轩”的掌眼人,宋掌柜。
“宋老,这位就是韩风小友。”苏雅娴介绍道,语气带着敬意。
“韩小友,请坐。”宋掌柜放下书,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声音温和,带着老北京特有的韵味。他目光平和地落在韩风身上,并无咄咄逼人之感,却让韩风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对方的审视之下。
韩风依言在宋掌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宋掌柜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宋掌柜的目光便转向了苏雅娴。苏雅娴微微点头示意。韩风会意,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个旧绒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枚黄澄澄的乾隆通宝大样,轻轻放在桌上铺着的一块深蓝色绒布上。
宋掌柜伸出两根修长干净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铜钱,动作轻柔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他先没看钱文,而是用指腹细细地摩挲钱体边缘、地章,感受其铸造的工艺和铜质的精良。然后才凑到眼前,就着桌上那盏明亮的白炽台灯,仔细审视钱文。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鹰隼。钱文的每一笔划,包浆的厚薄与色泽,穿口的磨损程度,甚至钱体上极其细微的铸造砂眼或流铜痕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时而用指甲在钱体边缘极轻地刮一下(测试包浆老道程度),时而对着灯光变换角度观察铜色。
内室里静得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苏雅娴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在铜钱和韩风平静的脸上游移。韩风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他强迫自己放松,目光坦然地看着宋掌柜的动作,不露丝毫急切或忐忑。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宋掌柜终于放下了那枚被他反复审视的铜钱,轻轻放回绒布上。他摘下眼镜,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镜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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