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布袋沉甸甸地坠在韩风的手心,隔着单薄的棉布,玉米面细腻的粉末感和鸡蛋圆润坚硬的轮廓清晰可辨。这真实的重量和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狂喜与恐惧交织成的巨大漩涡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小妹还在等着!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煤灰味的冰冷空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身体。他迅速将布袋口仔细扎紧,塞进破棉袄最里层,紧紧贴着胸口,用体温小心地焐着那两枚宝贵的鸡蛋。做完这一切,他又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逼仄的杂物死角,确认无人窥视,这才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脸上的激动和惶恐褪去,换上一种混杂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神情。
推开倒座房那扇漏风的破木门,屋里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比刚才更浓重了。王秀梅依旧机械地擦拭着小妹滚烫的额头,动作迟缓得如同提线木偶。韩兵睁着眼,空洞地望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韩父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那个空了一角的铁盒,背影凝固成一块绝望的石头。
“爸,妈,二哥…”韩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压抑后的沙哑,还夹杂着一丝跑动后的喘息。他成功地将全家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尤其是父亲韩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惊疑、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咋…咋样了?”王秀梅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哭腔。
韩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屋子中央,迎着父亲那几乎要将他穿透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杂着后怕和一丝“庆幸”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那个在杂物堆里反复推敲、漏洞百出却又不得不说的谎言:
“爸,妈,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我拿着东西,找到我那个同学…就上次在街道办认识的小刘…他爸以前真是在琉璃厂干过!人家一看…”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反应,看到韩父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人家一看,就说这东西…这东西是个老物件不假,但…但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儿!而且…而且现在风声紧,这东西留在家里,就是个…就是个祸根!”
“祸根”两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果然看到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着铁盒的手臂更紧了。
韩风赶紧接着“解释”,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他爸说,这东西搁现在,根本…根本换不了啥正经东西!粮票?想都别想!谁也不敢收!被查到就完了!” 他努力模仿着想象中一个“懂行前辈”的口吻,“不过…不过他说看在我们家实在困难的份上,也…也怕这东西真给我们招祸,就…就把他家匀出来的一点…一点玉米面和两个鸡蛋,算是…算是可怜我们,给换走了!”
谎言如同拙劣的戏码,在死寂的空气里上演。韩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他清晰地看到母亲王秀梅眼中的惊疑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狂喜取代!韩兵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盯住韩风!韩父浑浊的眼底,那浓重的绝望和守护被打破的痛苦,在听到“祸根”、“换不了”、“可怜”这些字眼时,剧烈地翻涌着,最终化为一种更深的、认命般的灰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真…真的?!”王秀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颤抖,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虚弱和激动,身体晃了一下,“玉米面?!鸡蛋?!”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韩风鼓囊囊的胸口。
“嗯!”韩风重重点头,强压下心头的负罪感,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小布袋,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灶台边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木板上。
金黄色的玉米面粉细腻地铺开,散发着令人心醉神迷的粮食香气。两枚带着微褐色斑点的鸡蛋,圆润饱满,静静地躺在玉米粉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颗小小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灰败的倒座房!
这香气,这景象,对于长期处于饥饿炼狱的韩家人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
王秀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她扑过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细腻的玉米粉,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感受着那冰冷却无比真实的触感,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木板上。
“有救了…小妹有救了…有救了…”她反复念叨着,泣不成声。
韩兵也猛地冲了过来,看着木板上的东西,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眼睛赤红,最终只是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闷吼。
角落里,韩父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看着那金黄的玉米粉和圆润的鸡蛋,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空了一角的铁盒,那枚承载着“念想”的银元确实消失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交织着冲击着他。他最终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枚银元一起,彻底碎掉了。他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抱着铁盒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整个人仿佛又佝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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