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之口中吐出“宣威”二字,声音不高,却似一道惊雷,在这狭小的密室里回荡,震得烛火都仿佛为之一滞。
“宣威将军……林狰?”江启之(江离)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那个三年前因‘贻误军机’、‘纵兵扰民’被陛下您亲自下旨夺去兵权,贬为庶民,圈禁于京郊别院的……林狰?”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狰这个名字,在五年前还是大楚军界一颗耀眼的将星,以勇猛桀骜、用兵奇诡着称,曾在南境与南律国的交锋中屡建奇功,官至宣威将军,风头一时无两。但其人性情暴烈,桀骜不驯,与朝中文官集团关系极差,最终因一场至今众说纷纭的败仗和随之而来的弹劾风暴,被盛怒下的江楚之削职为民。此事当年震动朝野,也被许多人看作是皇帝对骄兵悍将的一次严厉震慑。
如今,皇帝竟要重新启用这颗早已被视为弃子的棋子?
江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江离推过来的那杯茶,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茶香袅袅,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沉凝如铁的神色。他目光再次落回棋盘,手指点向棋盘一角一颗几乎被白子完全包围、看似奄奄一息的黑子。
“阿离,你看此子。深陷重围,孤立无援,看似已是死棋一枚,周遭白子皆视其为口中之食,恨不能立刻分而食之,故而其周边杀机最盛,却也……最为松懈。”
江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神微动。
江楚之继续道:“林狰便是此子。他当年获罪,背后岂能少了相爷一党的推波助澜?浔阳王那边,似乎也乐见其成,少了一个难以掌控的猛将。如今他在京郊别院,名为圈禁,实则为各方目光焦点。相爷的人盯着他,怕他死灰复燃;浔阳王的人或许也在暗中接触,想看看能否收为己用;甚至南律、北蛮的暗谍,恐怕也没放松对他的监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块臭了的肉,只等着最后腐烂或者被彻底清除。”
“然而,”江楚之话音一转,指尖猛地按在那颗黑子上,“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完了,反而无人真正在意他本身还能做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是否还能被利用’或者‘该如何防止他被利用’上。这,便是缝隙!这,便是机会!”
江离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是想……行险招?林狰此人,勇则勇矣,但其心性……当年之事,虽有文官构陷之嫌,但其自身过失亦不容否认。启用他,犹如驾驭一头受伤的猛虎,恐反噬其身。况且,他心中对陛下,难道就无怨怼之情?”
“怨怼?”江楚之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那笑容里有着帝王的冷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夺他兵权,贬他为民,他岂会不怨?但阿离,你要明白,对于林狰这样的人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失去荣华富贵,甚至不是被圈禁失去自由,而是被剥夺战场,被否定其作为武将的价值!他是一把锋利的刀,锈蚀在鞘中,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朕当年贬斥他,是不得不为之。那时相爷一党攻势汹汹,拿他南境之战大做文章,若不严惩,不足以平息朝议,更会让他们将火引到你的北境战事上。朕……需要时间稳住朝堂,为你争取更多的支持和粮草。”江楚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但那情绪很快被坚毅所取代,“如今,时机不同了。相爷党羽日益膨胀,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浔阳王在封地暗中经营,其心叵测;外患虽暂缓,却从未根除。朝廷需要能打仗、敢打仗的将军,而不是只会玩弄权术、结党营私的蠹虫!”
“林狰是一把快刀,能撕开眼前的困局。他的怨气,朕知道。但这怨气,亦可引导。让他恨相爷一党的落井下石,恨朝中某些人的倾轧,甚至……恨朕的薄情。但这恨,若能转化为战场上的杀敌之力,转化为对现有秩序的不满和破坏力,为我所用,便是利器!”江楚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至于反噬……朕自有手段钳制他。况且,不是还有你在吗?鬼面阎王定安王,难道还镇不住一个宣威将军?”
江离默然。他明白兄长的意思。这是一步险棋,但放眼当前朝局,循规蹈矩已难以打破僵局。相爷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把控着六部诸多要害;浔阳王以贤王自居,在宗室和清流中颇有声望,暗中积蓄力量。他们兄弟二人虽占据大义名分和部分军权,但处处受制,如陷泥沼。引入林狰这个巨大的变数,固然风险极大,却也可能搅动死水,引出新的生机。
“陛下欲如何行事?”江离问道,这已是表明他初步认同了兄长的策略。
江楚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朕不能明着赦免他,启用他。那样会立刻引来相爷一党的疯狂反扑,也会打草惊蛇,让浔阳王有所防备。朕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让林狰‘合理’地重返众人视野,并‘不得已’为朝廷再次效力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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