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巨响之后,接踵而至的,并非暴风雨般的争吵,而是一段令人窒息的、长久的死寂。
杨岚就那么站着,低头看着自己被溅湿的裤脚,水珠顺着布料的纹理,慢慢洇开,像一幅失败的水墨画。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骂。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退潮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疲惫和某种决然的平静。
方俊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刚刚那声咆哮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一只要冲破牢笼的野兽。他以为她会哭着跑出去,或者跟他对骂。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了地上那个已经摔得有些变形的搪瓷脸盆,又从卫生间拿来拖把,将地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
整个过程,她没再看他一眼。
做完这一切,她把所有东西归置原位,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就在她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不带任何感**彩的语气,对着那张床,或者说,对着那片空气说道:
“方俊,我知道你看不起你自己。但是,请你,不要看不起我为你做的一切。”
说完,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的声音,像一记小小的锤子,轻轻敲在了方俊的心上。
那一夜,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杨岚没有再来。送早饭的,是医院食堂一个胖乎乎的大姐。
方俊没吃。
中午,送饭的还是那位大姐。
方俊依旧没吃。
到了下午,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杨岚,而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得有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年轻护工,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
轮椅。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方俊的眼睛里。
“方俊同志,是吧?”老爷子走到床边,扶了扶眼镜,露出了一个和蔼但公事公办的笑容,“我姓陈,是咱们总院康复科的主任。从今天开始,你的康复训练,由我来负责。”
方俊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用他那套“活死人”的姿态,盯着天花板。
陈主任也不在意,他打开手里的文件夹,自顾自地念了起来,那语调就像在课堂上念教案。
“根据你的CT和肌电图报告,我们给你制定了一套为期三个月的初期康复计划。”
“第一阶段,被动功能性训练。包括下肢关节活动度维持、肌肉按摩与电刺激,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每天两次,上下午各一个半小时。这个,由护工小张负责。”
陈主任指了指身后的那个壮硕护工。小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头憨厚的熊。
“第二阶段,残端功能最大化训练。说白了,就是让你重新学会如何控制你的腰腹核心力量,以及增强你的上肢力量。这包括,但不限于,翻身、坐起、轮椅与床之间的转移、以及……自理能力训练。”
他说到“自理能力”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个阶段,你每天需要在康复训练室,完成二百次引体向上、三百次臂屈伸、一百次坐姿转体……”
陈主任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了一大串令人头皮发麻的训练项目。别说是一个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没多久的病人,就算是个身体健全的侦察兵,听到这个训练量也得倒吸一口凉气。
方俊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懂陈主任话里的意思。
所谓的康复,不是为了让他站起来。
而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当一个……“高质量”的瘫子。
让他学会怎么像个爬虫一样上下床,让他学会怎么把自己那两条废掉的腿搬来搬去,让他有足够的臂力,去摇动那该死的轮椅……
这哪里是康复计划。
这分明是一份……酷刑清单。
“听明白了吗?”陈主任念完,合上文件夹,推了推眼镜,看着他。
方俊依旧沉默。只不过,他那放在被子外面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陈主任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抵触情绪,他拍了拍手,对身后的护工小张说:“行了,小张,别愣着了,开始干活儿吧。我看今天下午的时间就不错,咱们就从最基础的‘翻身’和‘坐起’开始。”
“好嘞,陈主任!”小张应了一声,搓着手就走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掀方俊的被子。
“别碰我!”
一句冰冷的、压抑着怒火的警告,从方俊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小张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陈主任。
陈主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收敛了。他看着方俊,那双被老花镜片遮挡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洞穿一切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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