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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带着满腹疑云回到百里家那处院落，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厢房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那是百里榕的房间。
云清正左右环视一周，竟发现这院落静静悄悄，一点人气也没有。
虽然只住了一晚上，但百里桐不是那么随意的人，平常晚间都会打扫落叶，生火做饭，晨起也会清除洒扫，顺便把后院的鸡喂了。云清正早上就是这么醒的。
虽然这个人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正经，但他自律的生活习惯还是令云清正佩服的。
现在显然已经是过了饭点，难不成是吃完了？
发觉有些异样，她又试图用神识探查，但却碰到一层屏障，弹了回来。
居然有禁制。
凌风正要上前敲门询问情况，云清正却抬手阻止了他。
她眉头微蹙，侧耳细听。
隔着门板，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梦魇，又带着点痛苦。
“榕儿？”
云清正低声唤了一句。
不对劲。
云清正和墨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她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打开储物袋，唤出四张敛息符箓。
这是她近来苦心练习的成果。
虽然笔法还不够纯熟，比起那些成名符师的作品还差得远，但至少比从前那些半成品已经进步不少，现在至少能维持一整天。
记得刚开始学画符时，她总是控制不好灵力的流转，常常画到一半就前功尽弃。那些废弃的符纸在墙角堆了厚厚一摞，让她很是心疼。
五个人，四张符，显然是不够用。
云清正看了裴玦一眼，无奈的朝他笑了笑。
〈裴师兄啊，委屈你一下……〉
裴玦把嘴抿成一条直线，一脸无语的看着她，耸耸肩膀，心领神会，默默退到了一旁。
众人则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小心向内望去。
但是这个角度啥也看不见。
没办法，她领着三个人和做贼一样又绕到一块门板后面，透过木头缝，几人望向屋内。
这一看把众人吓了一跳。
房间内，百里榕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不断开合，发出些无意识的碎语。
而百里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榻边。
他手中拿着一个先前在路上见过的那种黑色小陶罐，罐口已经打开。
只见他拿起一旁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划，殷红的血液立刻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陶罐之中。
那陶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贪婪地汲取着鲜血。
过了一会儿，百里桐停止放血，手腕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不见了，只留下一道红痕。
他在一旁的水盆中洗净双手，伸手进入罐内，抓住那团东西，用力一攥，再拿出来时，掌心多了一小滩粘稠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子腥气。
他扶起昏睡中的百里榕，将那糊状物兑在草药汁液里，用勺子绊匀，开始喂给百里榕服用。
看到这里，云清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黄也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百里家有问题。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无疑佐证了这一点，他用自身精血喂养未知蛊虫，再强行喂给昏迷的妹妹，这怎么看都不是正派修士所为……
她虽然已经贴上了敛息符，但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又或许是百里桐修为远超他们预估。
就在她心神震动之际，房间里的百里桐动作一顿，轻叹一声，缓缓转过头来，那双眼睛精准地锁定了门缝后的云清正。
“云道友既然回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躲在暗处？”
百里桐开口，不忘回头给百里榕盖好被子。
行踪暴露，云清正自然也不再隐藏，放轻动作，直接推门而入。
墨规、凌风、凌霜和裴玦紧随其后，几人瞬间将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百里桐，你对你妹妹做了什么？”
云清正厉声质问道：“用自身精血饲喂邪蛊，再强行灌入亲妹口中，这是何邪术？”
百里桐看着闯入的几人，脸上并没有应该出现的惊慌，反而嗤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干净布巾擦去手上残留的血污。
“我是在救她。”
“邪术？”他重复着这个词，“你们可知，守护这寒潭封印的卫家，上古之时，是如何维系那摇摇欲坠的大阵的？”
卫家，他果然知道！……
他不等众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世代以自身精血为引，以神魂为柴，融入阵法，方能勉强制衡其下之物。一代又一代，守着那个注定吞噬他们的牢笼。寿元断绝算是善终，更多的是被阵法反噬，血肉枯竭，神魂在无尽的痛苦与侵蚀中被一点点蚕食殆尽，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云清正想说什么，却被百里桐起身打断。
“你们可知这是谁的正道？是万人敬仰的仙盟，是高高在上的氏族，而他们的道，不过也是用邪术镇压，用活人维持生祭！”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那些人就前赴后继的站到阵眼中央去，黑气像活物一样缠绕着他。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鲜血从那些裂缝中渗出，却并不滴落，而是被阵法吸走，化作维持封印的能量。”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
百里桐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们的眼球渐渐变得浑浊，最后完全变成灰白色。但他还在坚持念诵咒文，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那时我才知道，守阵人最后都是哑的，因为声息早就被阵法反噬烧毁殆尽。
他描述的场景太过惨烈，让在场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这还不算完。”百里桐继续说，“等到精血流尽，就开始燃烧神魂。那时候人还活着，还能思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一丝一丝地被抽走。就像...就像有人用钉子，在一点点敲你的头，打开它，把你所有毕生的美好记忆，连同最纯粹的精魄都通通拿走。”
云清正心中更是翻涌起惊涛骇浪，她想起寒潭边那两具枯骨，想起其中一具身上找到的……
玉佩，对，但那东西，连同那个残片，指环，她都并未仔细看过。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那玉佩，举到百里桐眼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百里桐的目光接触到玉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归于平静，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
“守阵令？”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它。”
烛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几分怅惘。
那玉令上仿佛承载着太多沉甸甸的往事一般。
“云清正，它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你果然认识。”
云清正摩挲着玉令上的纹路，语气里带上几分笃定。
“是，你自然猜不到，我们几日前穿过瘴气林，从另一条小路路过寒潭边，早就发现了寒潭后两具相依的枯骨。这枚玉令，应该是一个女子生前紧紧相护，另一位的身侧，则落着一块指引我们来此的黑铁残片。”
见百里桐不语，云清正继续道：“你也不知，那残片指引我们去了卫家，我们才得以知道部分真相。仙盟以魔阵制魔，用一人先祖之过葬送全族气运维持阵法固然有错，但我们也自是在寻找所解之法……”
她抬眼直视着百里桐。
“那两位......可是你的双亲？最后一代的守阵人，是不是就是他们？”
这一连串的推测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房间里。
凌风凌霜面露骇然，连裴玦也张大了嘴巴。
百里桐静静地听着云清正的质问，脸上浮现出一种夹杂着苦涩的欣赏神情。
他轻轻抚摸着百里榕滚烫的额头，低笑出声：“云清正啊云清正……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呢。仅凭这点线索，就能串联至此……在下佩服。”
这几乎等于默认了。
墨规此时也上前一步，拿起那个空陶罐，沉声道：“你用的，是血煞饲蛊之术，以自身精血混合特定毒物喂养蛊虫，再取其精华。此蛊性烈，蕴含剧毒与煞气，通常用以攻伐。你将其喂给百里榕……她是否有神魂受损的病症？你想以此蛊的凶煞之力，强行驱除或压制她体内的异状？你这是饮鸩止渴！”
百里桐抬眼看着墨规，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他依旧是不回答什么，起身朝外面走去。
“榕儿睡着了，我们去外面说。”
几人相视一眼，随着百里桐的脚步来到院落之中。
云清正刚刚站定，开口询问，但接下来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百里桐，你布了什么阵法！……”
“行了。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他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
嗡——！
无数隐藏的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幽暗的光芒，交织成一个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内的立体阵法。
是暗阵。
布阵的节点阵旗被百里桐隐藏，可能在地下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只待阵法启动，瓮中捉鳖。
云清正只觉得周身无力，法术几乎难以调动。
这是什么阵法？
竟然能如此霸道地压制修士灵力？
不仅是她，墨规、凌风、凌霜、裴玦，所有人都试图运转功法抵抗，却发现灵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根本无法有效凝聚。
更可怕的是，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熟悉的房屋院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传来凄厉的哀嚎，浮现出扭曲狰狞的鬼影，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还是个幻阵。
云清正咬牙坚守心神，试图寻找阵眼破绽，但这阵法玄奥远超她的认知，以她此刻被严重压制的状态，根本无从下手。
墨规试图强行冲击阵法壁垒，剑光亮起却如同陷入棉絮中两两抵消，力量被迅速吸收消散。
在阵法强大的威压和无处不在的幻象攻击下，几人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灵力被一点点剥离，意识也开始模糊。
云清正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视线逐渐被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努力睁大眼睛，透过扭曲的光影，看到百里桐站在阵法之外，操控着一切。
“榕儿的病，寻常之法已无力回天。需要洗髓换体，彻底重塑根基……你的肉身，你的灵根，正合适。”
黑暗彻底淹没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