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斩神录 第24章 渊骸引归

一步。

焦黑的脚掌踏碎覆盖着放射性尘埃的硬壳，深陷进下方冰冷的灰色岩土。失去左臂的失衡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重心转移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眩晕和全身骨骼错位的呻吟。硫磺与尘埃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喘息都像吞咽着烧红的砂砾，灼烧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肺腑。

林七夜弓着腰，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峦。焚天守印冰冷的刀柄被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刀身斜指地面，在布满巨大环形坑的灰暗荒原上拖曳出一道断续的、混合着碳化物碎屑与暗金色血痂的污浊痕迹。

抬头。

荒原的尽头，那座断裂的黑色巨峰如同亘古的墓碑，沉默地刺入流淌着污浊极光的铅灰色天幕。峰顶，那座破败神殿的轮廓在诡异光线的扭曲下，如同蛰伏巨兽的颅骨，散发着冰冷、死寂、令人灵魂冻结的压迫感。

守途之引——那节依附在焚天守印刀柄根部、由他左臂残骸熔铸淬炼而成的暗金指骨——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脉动。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将清晰的坐标路径狠狠勒进他的精神感知。终点，就在那峰顶神殿！

归途！唯一的生路！

“呃……” 喉咙里溢出的不是声音，是粘稠的血沫和内脏的碎片。右眼深处，那一点源自师父陈牧野焚天余烬的金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对抗着无边的疲惫与混沌反噬残留的疯狂低语。他死死盯着那座巨峰，仅存的右眼瞳孔中，冰冷与决绝如同淬火的刀锋。

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焚天守印的刀柄更深地楔入地面，作为支撑，拖动如同灌铅的残躯，向前迈出第二步。

荒原死寂。只有他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踏碎亘古的沉默，在空旷的环形山间回荡。灰色的尘埃被搅动，如同垂死的幽灵，无声地飘散。天空扭曲的暗红与墨绿极光，如同凝固的伤口，投下变幻不定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每一步，都是对残存生命力的疯狂压榨。焦黑碳化的皮肤在动作中不断崩裂，渗出暗金色的粘稠液体，瞬间就被冰冷的尘埃覆盖、凝固。断臂处那覆盖着暗金与银白交织能量脉络的痂壳，随着身体的震颤而微微搏动，散发出不稳定、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时而混沌的狂暴气息溢出，灼烧着空气；时而空间的银芒流转，带来冰冷的秩序感；更深处，那一点源自“界外之血”的冰冷悸动，如同沉睡的巨兽，漠然注视着这一切。

疼痛？早已麻木。意识在剧痛、疲惫、混沌低语与金红守护的拉扯中，如同行走在崩裂的冰川边缘。唯有守途之引那清晰的脉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蹒跚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片废土上失去了意义。巨峰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断裂的岩壁如同狰狞的伤疤，裸露着暗沉如血的矿石。空气中放射性尘埃的浓度急剧升高，带来针刺般的灼痛感和深入骨髓的虚弱。

终于，他来到了巨峰脚下。

仰头望去，断裂的峰体如同被巨斧劈开，形成一道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布满嶙峋怪石和巨大裂缝的黑色绝壁。通往峰顶的路径，早已在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地质剧变中彻底崩塌、掩埋。只有冰冷的岩壁，沉默地宣告着攀登的绝望。

没有路。

林七夜拄着焚天守印，剧烈地喘息着，断臂处的能量脉络搏动得更加剧烈，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守途之引的脉动依旧清晰地指向峰顶，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上去？

仅凭这具残破的躯体，这失去一臂的平衡，攀爬这近乎垂直的绝壁？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绝望的冰冷再次试图攫住心脏的刹那——

嗡！

依附在焚天守印刀柄根部的暗金指骨，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其表面那些玄奥的银白色空间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流转、重组！一股强大而精准的空间牵引力，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如同实质的绳索，瞬间缠绕住林七夜的身体，更牢牢锚定在……他左肩断臂处那搏动的能量痂壳之上！

嗤啦——！

断臂痂壳上的暗金与银白能量脉络，在这股同源牵引力的刺激下，瞬间沸腾！剧烈的能量冲突带来的剧痛让林七夜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伴随着这股剧痛，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的空间法则力量，竟不受控制地从断臂痂壳深处……被强行抽取、引导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受他意志驱使，而是被守途之引强行“借”走！

嗡！！！

暗金指骨上的空间符文光芒暴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束，如同精准的探针，从指骨尖端激射而出，无视了物理的距离，瞬间命中绝壁上方百丈处、一块凸出的、覆盖着暗红色苔藓的巨大黑色岩石！

光束触及岩石的刹那！

岩石表面，一个与暗金指骨上符文同源、但复杂玄奥了千百倍的巨大银色法阵瞬间亮起！法阵中心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眨眼间形成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闪烁着不稳定银光的……空间漩涡！

短距离空间传送节点！守途之引以林七夜断臂处被强行引动的空间法则力量为钥匙，强行在这绝壁上……开辟了一条路径！

代价是剧痛！断臂痂壳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暗金与银白的能量脉络疯狂闪烁，冲突加剧，如同即将引爆的炸弹！

“呃啊——！” 林七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归途就在眼前！他猛地一咬牙，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紧焚天守印，将残存的意志和力量都灌注于双腿，朝着那刚刚形成的空间漩涡……狠狠撞去！

嗡——！

空间扭曲的粘滞感瞬间包裹全身！

下一刻！

天旋地转！冰冷的岩壁触感消失！

噗！

林七夜重重摔落在一片坚硬冰冷的黑色石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残破的身体如同散了架，口中鲜血狂喷，眼前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抬起头。

不再是荒原！不再是绝壁！

他身处一片巨大而空旷的……神殿内部！

穹顶高耸，隐没在浓重的阴影之中，看不到尽头。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粗壮得如同山峦，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灰白色苔藓，散发出古老而腐朽的气息。地面是巨大的黑色石板，同样覆盖着苔藓和厚厚的尘埃。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比荒原更浓郁的、混合着石头粉化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的陈旧气味。

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神殿最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座同样由巨大黑色石块垒砌而成的、数十丈高的梯形祭坛。祭坛的基座和阶梯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尘埃。而在祭坛的最高处，并非供奉着神像或器物，而是……悬浮着一片不断旋转、散发出深邃幽蓝光芒的……空间漩涡！

那漩涡的形态、散发出的空间波动……与守途之引开辟的节点漩涡如出一辙！但规模更大！气息更加深邃、浩瀚！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

守途之门！

真正的出口！

希望的光芒瞬间刺破了疲惫与绝望！林七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用焚天守印支撑着身体，挣扎着想站起，冲向那祭坛！

然而——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吸力，毫无征兆地……从那祭坛顶端的巨大空间漩涡中轰然爆发！

这吸力并非作用于**，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作用于生命本源！作用于……他左肩断臂处那搏动的能量痂壳！更作用于他手中焚天守印刀柄根部那节暗金指骨！

“呃啊——！！！”

林七夜刚刚撑起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心脏和灵魂！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被强行剥离、被彻底吞噬的大恐怖，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生命力、精神力、甚至残存的意志，都在被那漩涡疯狂地抽离、吞噬！

更可怕的是，断臂痂壳处那本就脆弱的平衡，在这恐怖吸力的撕扯下，瞬间被打破！

轰——！！！

暗金与银白的能量脉络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狂暴的混沌气息混合着破碎的空间法则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林七夜的残躯！焦黑的皮肤寸寸炸裂！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组织从口鼻中狂喷而出！右眼中那点守护的金红光芒被狂暴的混沌瞬间压制，疯狂摇曳！

焚天守印刀柄根部的暗金指骨，同样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表面空间符文疯狂闪烁，试图抵抗那恐怖的吸力，但在这源自空间漩涡本源的吞噬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吸力拉扯着，朝着祭坛方向……缓缓滑去！在布满苔藓尘埃的黑色石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混合着暗金血液和破碎碳化组织的污浊痕迹！

“不……！” 林七夜仅存的意识在灵魂剥离的剧痛和混沌反噬的疯狂中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焚天守印的刀锋狠狠刺入地面！

嗤——！

刀锋在坚硬的黑色石板上划出刺目的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滑动的速度稍稍减缓，但依旧无法停止！那恐怖的吸力越来越强！灵魂被剥离的虚无感越来越清晰！断臂处的能量爆发越来越失控！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拖入祭坛范围，灵魂和残躯都将被那巨大漩涡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呼！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祭坛阶梯的下方，正好挡在了林七夜被吸力拖曳的路径之上！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仿佛由永夜本身编织而成的黑色斗篷里，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瘦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与这片神殿的阴影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万古死寂般的冰冷气息。

面对那足以剥离灵魂的恐怖吸力，黑袍人恍若未觉。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两点冰冷、漠然、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穿透了林七夜濒临崩溃的意志，牢牢地锁定在他那焦黑碎裂、正爆发着混沌与空间乱流的左肩断臂处！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断臂痂壳深处，那一点被恐怖吸力和混乱能量双重刺激下、正不受控制地闪烁、散发出凌驾性冰冷意志的……“界外之血”印记！

“呵……”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尽沧桑、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意味的轻笑，如同寒风吹过冰棱，从黑袍人的兜帽下传出。

下一刻！

黑袍人那只一直垂在斗篷下的右手，缓缓抬起。

那只手，枯瘦、苍白，覆盖着一层如同玉石般细腻冰冷的角质，不似活物。五指修长，指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蓝色。

这只手，无视了那恐怖的灵魂吸力，无视了林七夜断臂处爆发的混沌乱流，如同穿越了空间的阻隔，极其稳定、极其精准地……抓向了林七夜左肩断臂处那搏动、爆发的能量痂壳！

目标，直指那一点闪烁的“界外之血”印记！

“此路……”

“不通。”

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生锈金属摩擦的声音，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