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的黄昏 第8章 藏经阁的尘埃

半月后。

林尘的伤势在宗门提供的丹药和他自身那近乎顽强的生命力作用下，勉强稳定了下来。断裂的骨骼初步接续，但经脉的损伤远非朝夕可愈，丹田气海依旧如同干涸的池塘，只有几缕微弱的灵力在其中艰难流转。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行走时步伐虚浮，需要倚靠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杖。那条右臂被绷带层层包裹，固定在前胸，咒印的力量似乎也因透支过度而陷入了沉寂。

然而，他眼神中的疲惫虽在，那份深沉的平静却愈发明显。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收敛气息，那份属于“守印人”的、历经万载沉淀下来的沧桑感，在不经意间流露，让负责看守他的弟子，在他平静的目光扫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这日清晨，林尘推开了静心苑的木门。门外两名值守的内门弟子立刻紧张地站直了身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

“我要去藏经阁。”林尘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林……林师兄，掌门有令，您需静养。若要查阅典籍，可告知我等，代为取来。”

林尘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那弟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需要亲自查阅一些……古老的典籍。”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魔神‘荒’的记载。”

听到“魔神”二字，两名弟子脸色都是一白。最终，一人匆匆前去禀报，另一人则忐忑地“陪同”在林尘身侧，朝着位于主峰的藏经阁走去。

一路上，所有遇到林尘的青云门弟子，无论辈分高低，反应几乎如出一辙：先是惊愕，随即是下意识的退避，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敬畏、恐惧、好奇、疏离……仿佛他不是一个同门，而是一个行走的、不可预测的灾厄或祥瑞。无人敢上前搭话，甚至连目光的接触都尽量避免。

林尘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拄着木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座象征着青云门千年传承的七层高塔——藏经阁。

踏入藏经阁，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淡淡墨香和细微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底层和下面几层，有不少弟子在翻阅功法玉简或道法典籍，人声略显嘈杂。但当林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林尘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向通往顶层的楼梯。按照宗门规矩，藏经阁顶层存放的，并非高深功法，而是一些被认为荒诞不经、毫无价值的远古神话、地理志异、以及早已失传的杂学孤本，平日罕有人至。

“站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尘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只见传功长老玄骨，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楼梯口，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冷冷地盯着他。他显然是接到了弟子的禀报，特意在此等候。

“林尘，”玄骨长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藏经阁顶层，乃宗门禁地，非长老以上不得入内。你虽……情况特殊，但宗门规矩不可废！”

林尘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我需查阅关于上古魔神及封印之法的记载。据我所知，此类秘辛，多存于顶层杂篇。”

“上古秘辛？”玄骨长老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就凭顶层那些胡言乱语、荒诞不经的破烂？林尘，莫要故弄玄虚！你究竟想找什么？或者说，你潜入我青云门十年，如今终于要露出真面目，觊觎我宗门核心传承了？”

这话语极为诛心，直接将林尘定位为别有用心之徒。

周围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一些弟子甚至悄悄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卷入这场无形的风暴。

林尘并未动怒，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青云门的核心传承，于我无用。我所寻之物，关乎此界存亡，非为一宗一姓之私利。玄骨长老若是不放心，可随我一同上楼监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玄骨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玉简，那是开启顶层禁制的钥匙。

“还是说，长老担心……那顶层之中，有什么连你都未曾察觉，却足以颠覆你认知的……真相？”

最后两个字，林尘说得极轻，却像两把重锤，狠狠敲在玄骨的心头！

玄骨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他确实从未将顶层那些“垃圾”放在眼里，但林尘此刻表现出来的、对他内心那点隐秘猜忌的洞察，以及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和……一丝莫名的心虚！

“放肆！”玄骨怒喝一声，试图用气势压倒林尘，“休要在此妖言惑众！顶层岂是你想去便去之地？！”

林尘不再与他争辩，只是缓缓抬起了还能活动的左手，指尖看似随意地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动作很慢，轨迹也简单，但就在他指尖划过的瞬间，空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古老苍茫的道韵一闪而逝。

玄骨长老瞳孔骤然收缩！他修为高深，对天地灵气感应敏锐。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书架上那些蒙尘的、最古老的玉简和兽皮卷，似乎……轻微地共鸣了一下！虽然极其微弱，转瞬即逝，但绝不可能错！

那是……典籍本身蕴含的古老意蕴，对某种同源力量的天然呼应！

这个发现，让玄骨长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顶层那些被视若敝履的“垃圾”里，真的隐藏着什么连他都无法理解的秘密？而这个林尘，竟然能引动它们？!

他死死地盯着林尘，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林尘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僵持了片刻，玄骨长老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极深的忌惮和惊疑取代。他冷哼一声，不再阻拦，而是侧身让开了道路，阴沉道：“好！本长老倒要看看，你能从那些故纸堆里，找出什么花样来！” 说着，他掏出了那枚玉简，法力催动，打开了通往顶层的禁制。

林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拄着木杖，一步步踏上了通往顶层的、积满灰尘的木制楼梯。

顶层果然如传说般荒废。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书架歪斜，上面堆满了各种材质的古老卷轴、玉简、兽皮，甚至还有不少龟甲和骨片，大多残破不堪，布满了蛛网。

玄骨长老紧随其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林尘的一举一动。

林尘对满室的尘埃恍若未觉。他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用某种古老兽皮制成的书籍，皮面已经发黑皲裂。他伸出左手，指尖在一卷卷兽皮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久别重逢的故人。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静，而是带上了一种追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这些兽皮，这种鞣制手法，这种古老的文字……都是万载时光前的印记了。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卷最为残破、几乎要散架的暗红色兽皮书上。书没有名字，封面只有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类似锻锤与火焰交织的奇异图案。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卷兽皮书取了下来，轻轻吹开覆盖其上的厚厚尘埃，然后盘膝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将书放在膝头，缓缓展开。

玄骨长老屏住呼吸，凑近了些，凝神看去。只见兽皮书上绘制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扭曲抽象、如同星图又似符文脉络的图案，旁边配有极其古老的、连他都无法完全辨认的注解。这看起来，更像是一本……锻造图谱或者某种仪式构图？

林尘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了图谱中心，一个描绘着将一团混沌黑影投入巨大旋涡的图案上。图案旁边，用那种古老文字标注着几个小字。

玄骨长老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个字符，似乎与“流放”、“驱逐”有关。

林尘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图案，低声喃喃，仿佛在解读那些失传的文字：

“……非力可敌……非印可封……唯以至坚之心，引混沌之涡……放逐……于时空之外……”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一旁的玄骨长老心头巨震！放逐？时空之外？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修道和力量的理解范畴！

林尘合上了兽皮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埃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他知道了。

彻底消灭“荒”几乎不可能，至少目前做不到。但，有一个方法，一个极其危险、希望渺茫，却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方法——放逐。

而关键，很可能就在绘制这本兽皮书的“神匠”所遗留的遗迹之中。那里，或许有启动这“放逐之阵”的钥匙，或者……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将兽皮书收好，站起身，看向窗外晦暗的天空。

宗门，已非久留之地。这里无法帮助他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魔神“荒”的恢复速度，可能会远超预期。甚至……那个因魔神破封而被惊动的、更加恐怖的“祂”，也可能将目光投向此地。

必须离开！

独自一人，踏上那条布满荆棘、九死一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