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的黄昏 第11章 醉语机锋

夜幕彻底笼罩了清水镇，“忘忧居”内的客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林尘和隔壁桌那位鼾声如雷的周书生。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油灯的光晕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林尘慢慢喝完最后一口粗茶，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翻涌的血气。他需要找个地方运功疗伤，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气也好。这镇上的小客栈，或许是个选择，但眼前这个神秘的醉书生，让他心生警惕。

他正准备起身结账，隔壁桌的鼾声却戛然而止。

周书生摇摇晃晃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向林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还算整齐的牙齿：“兄台……面生得很啊。从……从东边山里头来的？”

林尘心中凛然，面色却依旧平静，微微颔首：“路过。”

“东边……好啊，”周书生抓起桌上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却发现已经滴酒不剩，懊恼地晃了晃，然后醉醺醺地凑近林尘，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山里头……不太平吧？听说前几日，又是地动山摇，又是黑云压顶的，啧啧，怕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跑出来了？”

林尘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此人看似醉话连篇，却句句指向青云山方向，绝非巧合。他不动声色地回道：“山野之地，天气多变，偶有异象，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哈哈……咳咳……”周书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好不容易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形，他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兄台倒是淡定。不过啊，这世道，有些‘奇事’，躲是躲不掉的。就像那西边的黑风寨，好端端的，寨主怎么就变成人干了呢？这可不是天气能变的。”

他浑浊的眼睛似乎无意地扫过林尘放在桌边的竹杖，以及林尘那件虽破旧、但细看材质并非凡品的葛布衣裳内衬，慢悠悠地道：“有些东西啊，沾上了，就是因果。甩不掉，避不开。就像兄台你……身上这伤，还有那股子……嗯，洗不掉的‘老’味儿，可不是寻常山贼能留下的。”

“老”味儿？林尘瞳孔微缩。此人竟能隐隐感知到他神魂中沉淀的万载岁月气息？这绝非普通修士所能为！

“阁下究竟是何人？”林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目光已锐利如刀，锁定了周书生。空气中弥漫的酒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周书生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变回那副醉醺醺的模样，指着自己鼻子：“我？一个读了几本破书，混吃等死的穷酸罢了。比不上兄台你……啧啧，‘守’着一亩三分地，多累得慌。”他故意在“守”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话锋一转，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不过这年头，‘守’也不容易哦。旧的债没还清，新的‘债主’又快上门咯……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新的“债主”？林尘心头巨震！他指的难道是……那个被惊动的“祂”？！此人不仅知道“守印人”，似乎还对“祂”的存在有所了解？！

就在林尘心神震动之际，周书生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瞬间透体而入，迅速游走于他几近干涸的经脉，那针扎般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缓和了少许！

“年轻人，伤得这么重，就别硬撑了。”周书生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却清晰无比，“镇子东头，土地庙后面有间废弃的柴房，虽然破，但……清静。”

说完，他不等林尘反应，便哈哈大笑着，拎着空酒葫芦，一步三晃地朝门外走去，口中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因果’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歌声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林尘僵在原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万年养成的警惕让他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但眼下，他伤势沉重，身无分文，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那土地庙后的柴房……或许可以一探。

林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拄着竹杖，悄然离开了“忘忧居”。

按照周书生的指点，他很快找到了镇东头那座香火寥寥的土地庙。庙后果然有一间摇摇欲坠的柴房，推开门，尘土飞扬，蛛网密布，但确实僻静。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并无陷阱，这才反手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极致的疲惫和伤痛便如潮水般涌来。

窗外，月凉如水。

林尘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缕由醉书生渡入的暖流仍在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这力量温和而精纯，绝非魔道，也不同于寻常仙家灵力，倒更像是一种……蕴含生机的本源之气。

“新的‘债主’……‘祂’……”林尘喃喃自语，眉头紧锁。魔神“荒”的威胁近在眼前，而那个更加恐怖的“祂”的存在，如同一片无形的阴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凡尘俗世，看似平静，却已是暗流汹涌。

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哪怕只是一丝自保之力。然后，按照兽皮书的指引，前往西方，寻找那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