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界搞KPI 第8章 御马监的“非暴力不合作”

带着玉帝那如同最后通牒般的旨意和沉重如山的压力，陈卷再次踏入了御马监的地界。

与雷部那种剑拔弩张、充斥着失败与反噬悲壮感的氛围截然不同，御马监依旧是一派“祥和”到近乎慵懒的景象。云海为栏，霞光铺地，成千上万的神骏天马或悠闲踱步，或卧云假寐，或相互嬉戏追逐。几个当值的仙吏，有的靠在云柱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指着云海下方的凡间景致评头论足；还有一个更绝，居然用仙术凝成一杆钓竿，垂入下方翻涌的云海，似乎想钓起那传说中生于云端的“灵鲲”。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无为”，那么……让一心追求效率的陈卷感到刺眼的浪费与散漫！

他找到御马监的主官——弼马温，那位自号“躺平仙尊”的慵懒仙人。对方依旧躺在那张似乎与他融为一体的云床之上，抱着一只硕大的、闪烁着琥珀光泽的仙酿葫芦，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察觉到陈卷到来，他连眼皮都懒得完全睁开，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哦？是陈顾问啊……不对，现在该叫陈司主了？听说你在雷部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啊？啧啧，年轻人，就是火气旺。来来来，别站着，坐，尝尝我这新得的‘万年云梦醉’，压压惊，去去火气。”说着，还用仙力摄来一个玉杯，就要给陈卷斟酒。

陈卷面无表情，侧身避开了递来的酒杯，直接将那枚记载着《御马监精细化运营管理细则V2.1》的玉简，双手奉上，语气公事公办：“仙尊，玉帝旨意，试点照常，限期三十日须见明确成效。此乃下官根据前期观察，修订完善后的管理细则，请仙尊过目，并督饬下属仙吏严格执行。”

躺平仙尊那只眯着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瞥了那玉简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像是拈起什么麻烦东西一样，随意地将玉简夹了过去，然后看也不看，随手就塞到了云床的缝隙里，恰好被一个滚过来的空酒壶压住。

“知道啦，知道啦……”他拖长了尾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股浓郁的酒气混合着某种清甜果香扑面而来，“玉帝旨意嘛，谁敢不从？放心，我御马监上下，一定‘全力配合’陈司主的工作。”他把“全力配合”四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陈卷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他知道，这种“配合”，恐怕比雷部那种直接的失败更让人头疼。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陈卷在御马监体会到了什么叫“软刀子割肉”。

他要求精确记录每匹天马每日的灵气摄入量，并设计了标准的记录表格和上报流程。仙吏们确实记录了，表格交上来也是密密麻麻，但数据要么整齐得令人发指——所有天马的摄入量几乎都是标准值的正负百分之零点一，仿佛这些天马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么就离奇得突破天际——记录显示某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天马，一顿饭吸入的灵气总量堪比一位大罗金仙打坐百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闭着眼睛胡乱填写的。

他推行“天马健康管理Sop”（标准作业程序），详细规定了每日鬃毛梳理的仙诀手法、次数，马蹄清洁的步骤与用料，甚至还包括定期的经脉疏通按摩。仙吏们确实拿着仙刷、净水瓶、按摩玉锤出工了。但陈卷亲眼看到一个仙吏，对着一匹天马的同一缕鬃毛，用同一个最简单的“去尘诀”，慢悠悠地刷了足足半个时辰，而那匹天马，早已从最初的站立等待，到后来的不耐烦踱步，最后干脆无聊得闭上眼睛开始打盹，鼾声轻微响起。这“护理”的效果，可想而知。

他引入了“仙吏绩效考核KpI”，指标包括“管辖天马平均灵气活性度”、“马厩环境整洁评分”、“任务按时完成率”、“天马意外伤病率”等等。结果，每月汇总上来的数据一片“歌舞升平”，各项指标都是“优”、“良”，最差也是个“中”。但陈卷用脚指头看都知道，御马监的实际景象，与他第一次来时，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天马依旧散养，仙吏依旧摸鱼。

躺平仙尊甚至还经常以“提升团队凝聚力，缓解工作压力，促进和谐氛围”为由，组织“品酒论道会”或者“云海垂钓大赛”等团建活动，并每次都“热情洋溢”地亲自邀请陈卷参加，美其名曰“让领导融入团队，体察下情”。

陈卷几次强忍着把玉简拍在对方脸上的冲动，尝试与躺平仙尊进行严肃的、工作层面的沟通。

“仙尊！如此敷衍了事，数据失真，流程空转，三十日期限一到，下官无法向玉帝交代，御马监上下，恐怕也难逃干系！”陈卷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躺平仙尊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酒杯上移开，眨了眨那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陈卷：“交代？要什么交代？陈司主，你来看——”

他伸手指向窗外那万马奔腾（其实是悠闲漫步）的景象：“你看，天马，膘肥体壮，毛发油亮，没饿着，没病倒，没跑丢一头。再看仙吏们，个个心情愉悦，精神饱满，无人抱怨，无人懈怠。御马监亿万年来的核心职责——养好天马，维持稳定，不是完成得好好的吗？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成效’？陈司主，你口口声声追求的‘成效’，到底是什么呢？是那些冰冷刻板、可能失真的数字，还是这实实在在的、一派安宁和谐的景象？”

陈卷被这一番“歪理”问得哑口无言，胸口一阵发闷。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巨大、柔软、却又无比坚韧的棉花上，对方毫发无伤，自己却差点憋出内伤。

他意识到，在御马监，他遇到的不是雷部那种可以定位、可以修补的技术性或流程性缺陷。他面对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已经融入此地每一个仙吏灵魂的“文化”和“生存哲学”。这种名为“摸鱼大道”的哲学，用一种温和而坚定、看似消极实则极具韧性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完美地消解着一切外来的、试图改变其固有节奏和模式的力量。

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数据、逻辑、流程优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这是一种比雷霆反噬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挫败的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