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巨匠 第18章 左脚草鞋，右脚布鞋

天启元年，九月二十五。石景山校场。

秋老虎最后的余威还在，烈日当头，晒得人头皮发麻。 五千名穿着鸳鸯战袄的士兵，已经在太阳底下像木桩子一样站了一个时辰。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有人脸上落了苍蝇，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因为军法队的兵丁正提着那根令人生畏的“杀威棒”，像恶狗一样在队列里巡视。

“啪！” 一声脆响。 一个偷偷抬手想擦汗的新兵，手还没碰到脸，就被一棍子抽在了手背上，顿时肿起一道红印。

“动？让你动了吗？” 孙得胜瞪着那双三角眼，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大人的规矩只有一条：没听到号令，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给我挺着！再敢动一下，今晚的肉汤没你的份！”

那新兵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重新站直了身体。

高台上，李苏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宋应星手搓的简易版），微微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 他对身边的宋应星说道，“这几天把他们的野性磨得差不多了。今天开始练队列变换。”

“大人，恕下官直言。”宋应星苦笑，“这帮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连左右都分不清。昨天试了一下‘向左转’，结果五千人撞成了一锅粥，脑袋都撞破了好几个。”

“分不清左右？” 李苏冷笑一声，“那是教法不对。”

他走下高台，来到队列前。 “全军都有！听我号令！” “把左脚的鞋，给我脱了！”

五千人虽然懵，但不敢违抗，稀里哗啦地脱掉了左脚的布鞋，露出了光脚丫子或者破烂的草鞋。 “把鞋挂在腰带上！现在，所有人听好了！”

李苏指着他们的脚，大声吼道： “咱们这儿没有什么‘左’和‘右’！” “以后口令就是：向草鞋转！向布鞋转！” “光脚那边是草鞋，穿鞋那边是布鞋！谁要是再转错，老子就把他的脚剁下来，看他还分不分得清！”

哄笑声刚要响起，就被孙得胜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全军都有——” 李苏猛地大喝： “向——布鞋——转！”

这一次，奇迹出现了。 虽然还是有些迟钝，但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转向了穿鞋的那只脚的方向。那个常年困扰古代军队的“左右不分”难题，被这只臭烘烘的鞋子给破解了。

“向——草鞋——转！” “向——后——转！”

随着一遍遍枯燥的口令，这五千人的动作开始变得整齐。那种千人如一的机械美感，初现端倪。 这就是线列步兵的基础。 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只有这种绝对的整齐，才能保证火力的最大化输出。

……

深夜。指挥所。

李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里。嗓子已经喊哑了，浑身像是散了架。 练兵比造机器累多了。机器不会偷懒，不会耍滑头，更不会在背后骂娘。

“大人，喝口水。” 宋应星递过来一杯热茶，但他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怎么了？长庚兄？”李苏察觉到了异样，“高炉出问题了？还是枪管炸膛了？”

“都不是。” 宋应星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是有客到了。而且……是位贵客，也是位恶客。”

李苏眉头一皱。 门帘一挑。 一个身穿灰色便服、头戴斗笠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鬼魅的红旗档头。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面白无须、阴柔中透着一股狠戾的老脸。 正是九千岁，魏忠贤。

“厂公？” 李苏有些意外。魏忠贤深夜造访，而且这副打扮，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怎么？李大人练兵练得风生水起，连咱家这把老骨头都快忘了？”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厂公说笑了。”李苏挥手让宋应星退下，关上门，“不知厂公深夜来此，有何指教？是不是皇上那边……”

“皇爷那边没事，皇爷正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魏忠贤抿了一口茶，眼神突然变得阴冷： “是外庭那帮读书人，坐不住了。”

“哦？”李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们又想干什么？参我一本？还是断我的银子？”

“银子他们断不了，那是内帑。” 魏忠贤冷笑一声，“但这帮东林党人，玩阴的那是祖宗。他们知道你要练枪造炮，就得用火药。而火药这东西……” 魏忠贤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缺两样东西：硝，硫。”

李苏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他光顾着炼钢造枪，忽略了原材料供应链。 木炭他有的是，石景山就有煤。但硝石和硫磺，这东西在大明是管控物资，主要产地都在四川和山西，而且大部分流通渠道都掌握在那些背景深厚的晋商和江南豪族手里。

“兵部那边下了个文书。” 魏忠贤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桌上，“说是辽东战事吃紧，所有的硝磺都要优先供应辽东前线和九边重镇。京师这边……断供了。”

“断供？” 李苏拿起文书看了一眼，怒极反笑，“优先供应辽东？辽东都快被打烂了！他们供应给鬼吗？这分明是卡我的脖子！”

没有火药，燧发枪就是烧火棍。 拿破仑炮就是个大铁疙瘩。 这招釜底抽薪，够狠。

“咱家虽然管着东厂，但这做生意的门道，尤其是这些地方上的豪商，咱家手伸不了那么长。”魏忠贤阴恻恻地说道，“他们这是在逼你低头。如果你的新军因为没火药成了笑话，那皇爷的脸就丢尽了。”

李苏把那张文书揉成一团，掌心发力，指节泛白。

“想卡我的脖子？” 李苏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地图前。他的目光略过京城，一路向东，停在了通州运河的终点。 那里，是晋商囤积货物的转运中心。

“厂公，硝石和硫磺，市面上买不到，但有一个地方肯定有。” 李苏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比高炉铁水还要炽热的疯狂： “听说有些‘爱国商人’，一边喊着忠君报国，一边把违禁的铁器、火药、粮食，偷偷运出关，卖给努尔哈赤赚黑心钱。”

魏忠贤愣了一下，随即那张老脸上绽放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笑得有些狰狞： “你是说……晋商范家？”

“既然他们不肯卖给我。” 李苏摸了摸腰间的燧发短铳，声音轻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那我就去抢。”

“厂公，借您的东厂番子用一用。我要去查抄几个‘通敌卖国’的奸商。” “这罪名，厂公熟吧？”

魏忠贤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李苏： “熟！太熟了！咱家就喜欢你这股子无法无天的劲儿！比咱家还像个奸臣！” “去吧！放手去干！只要能弄来火药，把天捅个窟窿，咱家也给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