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巨匠 第33章 本溪的黑石头与钢铁之脊

天启二年，三月十五。辽东，本溪山脉。

春风虽然吹绿了柳梢，但这深山老林里依旧寒气逼人，虎狼出没。 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队伍中间护卫森严，不仅有神机新军的精锐火枪手，还有孙得胜亲自带队的军法队。

他们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寻宝”，也是去“送死”。 因为这里距离建奴盘踞的辽阳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可以说是把刀尖顶在了努尔哈赤的眼皮底下。

“大人，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宋应星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后，身上背着装着各种试剂和矿石标本的布袋，满脸的担忧： “这本溪湖周边全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咱们放着广宁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虎狼窝里来，万一建奴杀过来……”

“富贵险中求。” 李苏勒住马，合上手中那张泛黄破旧的《辽东矿脉图》，指着前方那座黑黝黝、如巨兽蛰伏的大山：

“长庚，广宁地势平坦，适合种土豆，但没矿。而这本溪，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 李苏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里有露天的煤，有高品位的铁，而且离得极近。这是天造地设的钢铁要塞。只要守住那个山口，这就是我们源源不断的兵工厂。”

“更重要的是……” 李苏压低了声音： “这里还有一种黑石头。没有它，咱们的枪管永远太软，也就是打打一百步。想要造出能打一里地还指哪打哪的线膛铳，非它不可。”

……

队伍行进到一个叫“南芬”的山谷时，前方的夜不收（侦察兵）突然吹响了急促的铜哨。 “哔——！！”

“有情况！结阵！” 孙得胜反应极快，立刻拔出双管短铳，带着军法队冲了上去。

在一处废弃的矿洞口，气氛剑拔弩张。 几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同野人的汉子，正手持铁镐、钎子，警惕地盯着这支官军。他们是躲避战乱、靠挖点私矿换粮食的流民矿工。在这个乱世，官兵有时候比土匪还可怕，杀良冒功的事儿没少干。

领头的一个汉子，浑身肌肉像铁疙瘩一样，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锋利的鹤嘴锄。他叫老铁头。

“站住！”老铁头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绝望的狠劲，“这儿没粮食，也没钱！只有烂命几条！谁敢抢俺们的矿，俺就跟谁拼命！”

士兵们举起了枪，只等李苏一声令下。

李苏排众而出，按下了士兵的枪口。 他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眼神却凶狠如狼的矿工。他们的手虽然粗糙，但那是常年握锤握镐的手，是李苏最缺的熟练工。

“我不抢你们。” 李苏翻身下马，并没有带卫兵，独自一人走上前。 他一挥手：“卸车！”

身后的士兵从大车上卸下两筐刚蒸好的土豆，还有半扇冒着油光的猪肉。 肉香瞬间在山谷里弥漫开来。 咕咚。 对面那几十个汉子齐齐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猪肉，像是要把肉给吞了。

“我是神机新军提督李苏。” 李苏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 “我知道你们想活命。但这乱世，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 “以后这山里的矿，我包了。我雇你们挖矿，不但给钱，还管饭。” “一日三餐，顿顿有肉。干不干？”

老铁头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猪肉，又看了看李苏那身虽然沾了灰尘却依然威严的官服。 “一日三餐？顿顿有肉？”他不敢相信，“官爷莫不是要骗俺们去做苦役？”

“我李苏从不骗人。” 李苏拔出腰间的短刀，切下一大块猪肉，直接扔给老铁头。 “吃了这块肉，就是我的人。要是觉得我骗你，你手里的锄头也不是吃素的。”

老铁头接住肉，狠狠咬了一口，满嘴流油。他眼圈红了。 “干了！只要给饭吃，这条命卖给大人了！”

……

一炷香后。 老铁头带着李苏钻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矿洞。 借着煤油灯（李苏提炼的早期产品）昏黄的光亮，李苏看到了岩壁上那致密的赤铁矿层。 这就是后世着名的本溪铁矿。

“大人，这洞里全是好铁，就是太硬，难挖。而且有时候混着些黑石头，炼出来的铁脆，容易断。”老铁头一边走一边介绍。

“黑石头？” 李苏心中一动，“带我去看看。”

在废弃的支洞深处，李苏终于看到了那一堆被矿工们嫌弃并丢在一旁的乱石。 那是些不起眼的、呈黑褐色葡萄状或者块状的石头，表面泛着油脂般的光泽。

李苏蹲下身，捡起一块，用小刀刮了刮，那是黑褐色的粉末。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宋应星凑过来一看，皱眉道：“大人，这是……无名异？这东西药铺里倒是有，说是能止血生肌，但混在铁里就是杂质啊。”

“不，长庚。” 李苏紧紧握住那块石头，仿佛握住了工业革命升级的钥匙。 “在中药里它叫无名异，但在我这儿，它叫锰。”

“它是钢铁的‘药引子’。” 李苏站起身，眼神炽热： “就像熬药缺了引子就不治病一样。普通的钢，硬度不够，韧性也不够。但只要加上这东西，哪怕只加一点点，铁就会脱胎换骨。”

“有了它，我们就能炼出锰钢。那种钢，硬度极高，耐磨，能刻出膛线而不崩口。” “还有，控制好碳含量和锰的比例，我们就能得到——弹簧钢。”

“弹簧？”宋应星一愣，“做锁具用的那种？”

“不。” 李苏看着幽深的矿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做不需要火绳就能爆炸的地雷用的。”

……

半个月后。本溪。

在数千名矿工和士兵的日夜赶工下，一座依山而建的要塞初具规模。三座比广宁更大的红砖高炉拔地而起，日夜喷吐着黑烟。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第一炉加入了精确比例锰粉的钢水出炉了。

冷却，锻打，淬火，回火。 工匠们按照李苏的工艺，将这块钢反复折叠锻打，最终制成了一根细长的钢条。

李苏拿起那根钢条。 他把钢条的两端用力压弯，直到它弯成了一个圆圈，几乎要折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是以前的熟铁，这时候已经弯了回不去了；如果是生铁，早就断了。

李苏猛地松手。

“崩！”

一声清脆悦耳的震响。 钢条瞬间回弹，笔直如初，还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像是一条苏醒的龙。

“神了！” 老铁头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抽，“我在辽东打了一辈子铁，从没见过这么有韧劲的钢！这简直是龙筋啊！”

“这就是弹簧钢。” 李苏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根钢条，感受着它冰冷表面下蕴含的巨大张力。

他转过身，对看傻了眼的宋应星下令： “长庚，立刻开工！”

“第一，用高锰钢做枪管，硬度高，上水力拉线机，给我刻出四条阴线（膛线）来！我要造一种能在八百步外取敌首级的神枪！”

“第二，用这弹簧钢做击发机和引信。咱们的瓷罐雷，终于可以不用点火绳了。改成拉发，甚至是压发！”

“第三……” 李苏看着脚下湿滑的青苔石路，又看了看旁边剩下的锰钢边角料： “给夜不收的弟兄们，每人打一双带钉子的靴子。用锰钢做钉，踩在石头上都带火星的那种。”

李苏看向远处的群山： “建奴以为这大山是他们的后花园。穿上这双鞋，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山里的猎人。”